26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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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丁很兴奋,说她单想到那四颗牙齿会进博物馆,没想到还能进飞天表演里。“简直就是图腾!”她这样感慨。

    我体会不到她的兴奋,只好打趣:“明明是标本。”

    没想到阿丁很严肃,她认真转过头来看我,说:“就是图腾。”

    我害怕跟阿丁对视,也害怕她的严肃,便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明我们对图腾的理解可能不一样。

    没想到阿丁看穿我,直接道:“我知道图腾是徽号,是标记,我没说错,你们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徽号和标记!”

    我想我的眼睛在睁大,可阿丁却没有停的意思。

    “自从最后一场战争结束,保护界就成了拿不掉的东西。我们生活在拟象里,每天看到的都是绚烂和美好。但每个人都知道,是‘过去的人’的到来,和你们安享恬静生活的状态,才是真正给予我们和平认知的符号。你们不害怕,我们才能不害怕,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

    老实说,阿丁的这通表白让我一头雾水。在我的认知里,这是一个科技昌明、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在这里,共产主义都能实现了。所以我不明白,她所谓“我们不害怕,这个时代的人才能不害怕”是什么意思?战争吗?可是如集市那日摊贩和流马告诉我的,上一场战争已经是五百年前了,所以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阿丁皱着眉头,显然她对我的不明白也有些不明白。闷了好一会儿,她才这样解释:“可能你们那个时代的战争跟我们的不一样,所以你想象不到我们的有多可怕。”

    “多可怕?”

    我希望阿丁能详细告诉我。可她见我产生兴趣,突然不安起来——映衬着飞天游行的盛世歌舞,尤为明显。

    “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让‘过去的人’无忧无虑地生活,是我们这个时代每个人的愿望。请你一定不要多想,也不要再提战争的话题,否则我一定会被开除。”

    我感觉我触到了繁花锦衣之下,这个时代真正的东西。

    可我不能问,因为我害怕真如阿丁所说,我的好奇会导致她被开除。我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我不愿意连累任何人受苦。何况是阿丁这样,一直对我这么好的,善良的姑娘。

    “‘过去的人’的唯一任务就是开开心心地活着。”阿丁不放心地向我强调,“所以你上次问我你要做什么,那个答案就是什么都不用做,政府会尽一切努力保障你的生活,并且让你开心。如果你一定要做什么的话,那就以这个为目标吧,哪怕跟蒋有财学种地呢。”

    “谁?”

    “蒋有财!就是北宋那个老宦官!”

    阿丁这才重新笑出来。我也跟着笑出来。好歹跑去看了人家老先生一趟,结果连名字也没问。不过说实话,老先生鹤发鸡皮,浑身仙气,真跟“蒋有财”这个名字贴不上。

    阿丁怂恿我:“你在这里活久了,你也可以有仙气!”

    终于将这一周送走,晚上我却失眠了。但并非噩梦,也不是因为阿丁的话,至少当时不是。我是想起了那几颗牙,觉得好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得多了,就开始觉得牙床空空的,甚而又开始想拔完牙的洞,是黑咕隆咚一片呢,还是深不见底一粒呢?

    于是我起来照镜子。

    卧室没有镜子——我总觉得它们会在黑暗中映出可怕的东西,加剧我的噩梦。我也不想被浴室那面再来一次洁体,所以来到客厅,照进门那块。

    光明来到,门和窗也就开了,夜风吹得甚清凉。

    拉拉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围着我的脚转圈,低低地叫。我对着镜子使劲看,嘴巴张得尽可能大——但还是看不到。我刚开始有些急,就听见和旨的声音问我:“疼吗?”

    我摇头,还是对着镜子看。

    于是和旨走近,一手捧起我的脸,一手扶住我的下巴,替我检查。“没有异常,不应该疼才对。”我张着嘴,含糊不清地说:“不疼,就是有点空。”

    “空?”他不放心,拇指探进来,小心试探。

    他的手指触到最深处的牙床,轻柔缓慢,还有微微的凉意。我的脸被他的手抬起一些角度,于是更能看清他脸上的关切,和眼睛里的认真。都是代码,我想,都是代码。结果越想越觉得好笑,没忍住笑出来,牙齿磕到他的手指。

    他拿回手指,停在我嘴角,看着我的眼睛,问道:“怎么了?”

    我想我就是在那一刻心动的。在一遍遍念着他是代码的那一刻,看着他的眼睛,心动的。

    夜风吹乱我的头发,令他手指带出沾在我嘴角的口水凉了一度,于是我的心乱了一丝,热了一度。我想我一定脸红了,因为我的脸很热,而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很响。

    “你想我亲你吗?”

    他忽然这样说,我更无地自容,赶紧挣脱他的手,捂着脸躲到一边。拉拉跟着我退,晕头转向,莫名其妙。

    “你的表情是想让我亲你,我有这样的经验,应该不会出错。”他有些尴尬,有些无辜,还有些霸道地说。

    我又觉得好笑了,脸上的红热退去,一边蹲下逗弄拉拉,一边问他:“所以你那次亲了吗?”

    “除非人类要求。”他竟然没有直接回答。

    我抬头,歪着看他,“那她要求了吗?”

    “有三次人类提出要求,另两次没有。”他答得极大方。

    我眉毛上挑:“五次?”

    “三次。”他强调,语气像对上课走神的学生。

    我抬手,挡住笑的脸。但我想他一定能看到,而且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笑。为了转移话题,我只好假装正经说:“阿丁告诉我,我的牙会被做成标本送进博物馆,那你说,以后我死了,我这个人是不是也要被做成标本?”

    和旨正要答,我果断抱拉拉起身,抢先道:“我要去睡觉了。”然后不等他回答就向卧室走去。拉拉冲他发出“呜呜”的叫声。

    临关门,我一手抱着拉拉,一手握着门把手,又叫他:“和旨。”

    他还站在刚才的位置,听见我叫才走过来。

    “我想请你亲我一下。”我扶着门说。

    他一怔,然后俯身在我额头轻印一记。我感到一种安心。

    “晚安,乘舟。”再抬头的时候他这么说,脸上微微带笑,眼睛很温柔。

    “你也是。”我回他,然后关门扶着心口笑,仿佛那一吻不是吻在额头而是我心上,极熨帖。

    拉拉肯定也这样想,所以微微地拱,不大有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