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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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帮我的第一个忙,是解决当务之急的票务问题,然后便消失于我视线之外。

    我并没有答应他,而是直接提出这个要求。我确定他会答应我,他果然就范,甚至都没有要理由。本来我已准备好告诉他:有个会读心的人在旁,会影响观赛体验。但他没问,我也就没机会说,后来我才反应过来:面对一个会读心的人,说不说,差别并不大。

    这是唯一一个没有供着我的人,而我却觉得可以掌控他。

    这种心情来自哪里我不知道,可能是他的研究,那个名为“父母家庭与人格养成”的所谓课题;也可能是他心理医生的身份。我恍惚意识到:在我二十五年的人生经历中,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唯一交往起来游刃有余的,就是心理医生。

    这事大约有些讽刺,但总之我处理得极好,该按下就按下,然后心无旁骛观赛。

    流马在赛场上一如既往的酷,鲜少说话,看人时眼神极利落,操作也绝无拖泥带水。我和和旨都选了她,并在她的带领下身临其境体验了一场冠军之赛。赛后听主持人介绍,才知道这是流马第二次夺冠,也是她第二次参赛。这个事实令我相当惊讶,上次比赛她就完成得精美绝伦,我还以为她是老手。

    本来我想同和旨悄悄走的,哪知道被流马叫住。

    她还没从培风里出来,就通过意识叠加找到我,告诉我等她。初时我不确定她是对我说,向和旨确认后才敢肯定,但不知道去哪等她,只好原地坐在椅子上,看周围人猝然消失——他们在传输,三三两两,忽然没有,场面极其震撼,精彩程度,不亚于御风比赛。

    流马是冉冉新星,从完赛到重获自由颇费时间,期间我问起和旨的感受。

    我知道他是机仆,不会有感受;以及他只有电信号、后台程序,未见得能完成意识叠加。但我还是想知道。和旨是被我拉来的,我自然想知道。他大略向我解释了一番,我没听懂。最后他只好说:“我学习了观赏御风比赛,知道了乘舟为什么喜欢,这很好。”

    其实我还是不懂,但我很欣慰他不厌烦、不排斥我分享喜欢的东西给他。

    后来流马将我们带到选手室,是类于以前修理厂的地方,有很多零件。我印象最深的,是数款语音系统。流马说她想给培风装一个,但选来选去,总觉得音色不对。她请我和和旨听,我们听了,也觉得不合适。流马说过,培风是上过战场的,且名字又是取自《逍遥游》这样类神的篇章,平常音色都不配它,太浅则流于轻浮,重又过于痴笨,总之没有合适。

    之后话题从培风转到我那天的学校之旅,以及我对天伦的惊世之语。

    “惊世?”

    我严重怀疑流马用错了成语,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在一个婴孩不由母体,而是人工子宫出生的时代,不将父母家庭奉为天伦便是惊世?

    流马承认她的夸张,但随即又道:“这时代对古代家庭秩序的高抬你无法想象。虽然实际生活中人人都自动选轻易简便,但口头上谁也不肯落后。这大概已经成为,”她皱眉,“一种时尚。”

    一顿之后,又揣测道:“可能是越缺什么,越要什么,类似于人云亦云,精神崇拜。实际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崇拜什么。”

    我点头,隐约觉得知道她在说什么,便附和着问出:“想必这时尚里,也包括对‘过去的人’的唤醒?”

    流马一愣,随即点头承认:“回古思潮。”她笑答。

    这是我听到的第一个正经解释,比阿丁的吞吞吐吐好很多。但这也让我清楚:流马并不清楚内在的原因;阿丁可能知道,但碍于政府工作人员的身份限制,不能告诉我。于是我早先对十医生的有所保留便显得格外重要,因为也许,他是唯一一个可告诉我真相的人。

    一般来说,我并不是执着于真相的人。尤其事关世界这样宏大的主题。

    可由于之前感佩于流马对培风的热爱,以及阿丁对我想做什么的担忧,再加上桃源事件,我反而知道自己的想活着是非得由做些什么来同步奠基的。因为我虽然想活,但目前只是没死。没死并不等于活着,这其间的差异,大概非居于其中的人不能体会。

    我把十医生的事告诉流马,并告诉她我想从他那里,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选中并唤醒来到这里的真相。

    ——这就是我决定要做的事,可惜不能给阿丁知道,否则一定会连累她。

    “但你告诉我?”流马挑眉。

    我才意识到,我就这样将一件类似机密的事告诉给了流马——一个尚未毕业、不满二十岁的小孩,且在校内校外对我两副态度的小孩。

    “可能因为,是你激发了我要做些什么的想法。”我揣测着自己的心意说,并随即补充:“而且在我所有认识的人里,只有你对和旨不同。”

    她忽然怔忡,回避看和旨,不自然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是让我想活,而你是启示我如何活的人,你们两个,都对我很重要。”我终于理清自己的想法,以前所未有的肯定口吻说。

    流马却相当不给面子,嘲笑我:“你可真够矫情的!”

    我有些脸热,但并没有退缩:“我知道。”

    我真的知道。抑郁症的人常被视作矫情,因为他们的好多想法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于是呈现出来的,就总是各种不成形的东西,混杂着情绪——事实上就是情绪。人们习惯于表现情绪,而不是表达,于是表达情绪就成了矫情。这大概是抑郁者的原罪。

    “但你若真想知道,何不从他开始?”损完我之后,流马突然这样说,矛头直指和旨。

    我不解。

    流马遂道:“我从没见过一个二手机仆,就连课堂上,老师也说二手机仆容易产生安全漏洞,所以并不鼓励。可唯独配给你的是二手的,且他在老酒瓶子家的记忆并未被删除。”

    她用有意生事的口吻,眉间含笑地看着我说:“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