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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我被人从温暖舒适的被窝里摇醒。那种往日所熟悉的被迫起早的疲惫感涌上心头,简直让我招架不住。睡眼迷蒙中,我十分勉强地睁开了眼睛,看进了那双漆黑晶亮的眸子里。
雍正爷眼带笑意,在我鬓边落下一吻。
我一下子被吓醒了,连忙坐了起来,急急说到,
“万岁爷,您怎么自己起来了,让奴才来服侍您。”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抬起手,用他的大掌轻轻抚了一下我的脸侧说到,
“福晋此刻倒是知道客气,你忘记了是谁半夜气呼呼地将朕一个人丢在那一团漆黑里的事了?连蜡烛都不留一根,如此心狠。”
我突然想起来,一时之间,不禁抚住了自己的额角。
是了,我已不再是这位爷的御前红颜。我是他的----我不知道怎么说----第N任妻子。
我不用再自称奴才,已经很多年。甜蜜和酸楚一起袭上心头,将我的疲惫感统统赶走。
有侍女在门外请安。得到他的首肯后,她们鱼贯而入,端来洗漱用品。
我看了看床里正睡得香甜的诺如,将被子裹好她小小的身体。然后我卷起床边自己的衣物,一步跳下床来。
我穿着一体式罩袍,赤脚站在地上。雍正爷打量着我。
几名侍女垂头静立,默不作声。
我在这些人面前站了几秒钟,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穿内衣。脸轰的一声,一片火辣。
我夹着自己的衣物,一溜烟窜到床边的屏风后面去了。
有侍女在我身后急忙叫到,福晋,让奴婢们服侍您。
您还是算了吧。最难消受美人恩,本福晋消受不起您的芊芊玉指来上下其手。
我在屏风后,迅速脱下睡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各件衣物一一招呼到自己身上。没办法,这个穿衣的速度之快,是因为陈医生多年赖床而又需要早起的勤加练习。无他,惟手熟尔。
片刻之后,我就穿戴整齐地闪出了屏风。
雍正爷看着我,淡淡一笑,点评道,
“福晋的外衣皱皱巴巴,就这么与朕一起去给皇额娘请安吗?”
给太后请安?我的脸立即绿了,心里咯噔一下。哎呀我又想起一件事。大事不好,大婚之后,我怎么好像突然之间就把这么重要的一位女人给忘了呢?我这位雍亲王福晋,好像需要对太后晨昏定省啊。哎呀,好像皇后那里我也得招呼啊。就算住在宫外,隔三岔五总得要去对这些老板们请安的吧?哎呀,还有其他那十来位同事,我好像也从来没有去打过招呼啊。
我感觉胃整个地拧了起来,一时隐隐作痛。
雍正爷朝我走了两步,嘴里说道,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我摆了摆手说,“丑媳妇,难免会脸色不太好。不要紧,我赶紧上点妆。请万岁爷稍待片刻即妥。”
于是我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我看着镜子里的他。
挺拔若白杨,潇然似青柳。文理不通的我,倒是可以出口成章。管他这个章,合不合章程呢。我又不会说出口。
我垂下了眼。侍女走到我身边,开始替我梳头。
雍正爷在镜中微微一笑,随意地走到梳妆台边坐下,拾起了一只发钗递给我。我拿到手里看了看,蝴蝶展翅,图案颇为繁杂精美。我将这个发钗,放到右手边多宝格的最下面一格。
他看了我一眼,玩笑地说,“怎么,自封了丑媳妇,还不许为夫替你出主意,打扮打扮么?”
侍女把着我的发梢,我无法点头摇头。于是就这样僵着脖子回答这位爷,
“那也得往更丑里捯饬,免得今日膝盖受累。您不懂,就不要帮倒忙了。”
他好像忍不住想笑,但是忍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柔声说道,
“从前有个姑娘告诉朕,有一种人叫做美容师,可以帮她梳妆打扮,让她变得更美。朕回答她,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吗?朕以为不可能。”
见我抬眼看他,这位爷接着笑道,“朕那个时候,是夸赞她长得美。在朕的眼中,不可能因为被人梳妆打扮,就还能变得更美。只可惜那个傻姑娘,当时一脸疑惑,完全没听懂朕是什么意思。”
他又拾起一只钗,点了点桌面,玩味地看向我,轻轻说道,“福晋认为,这个傻姑娘,她笨不笨?”
我怔愣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难为他,竟然还记得这样的小事。
这样隐晦的赞誉。年幼的阿诺,又怎么可能听得懂。他要是不解释,本福晋比阿诺痴长12岁,也同样听不懂。
雍正爷再一次眼带笑意地说,“你看,又来了,还是这么笨。”
见我微怒的神色,他又笑着补充道,“再怎么打扮,也不可能更丑了。这一次,傻姑娘又听懂了吗?”
我急怒,一下子站了起来,侍女闪避不及,拉到了我的头发,我啊地痛叫一声。还未醒过神来,我被紧紧地搂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动弹不得。头顶传来了雍正爷浑厚的笑声。
他将头置于我的头顶,咏叹般地说道。
“朕不在福晋身边的日子,牺牲可谓大矣。每日都会错过这么多开心的时刻。”
过了一会儿,这位爷又用有些严肃的口气说,
“福晋如今三十二岁,竟然还不如阿诺的心思深沉,甚至也不比诺如郡主更让人难猜。难怪你说,愿做清澈小溪,不愿做静水流深。实际上是,你做不了。朕其实不是怕你教坏孩子们。朕是怕你自己会吃亏上当。这种话,以后莫再对人言。”
我只好应了一声。我依在他的怀里,闷闷地说,
“真的再怎么打扮,也不可能更丑了吗?”
头顶又传来一阵笑声。过了一会儿,这位爷轻轻说到,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就是你,一直都没有变过,在朕的眼里,一直都是如初见时一样的美。”
他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你在我的眼中,并无改变。你的目光,你的神情,你的一切,都一如六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你明白吗?”
我看了看四周。侍女灵敏,早就退避了出去。
他又对我说,“我除了称呼你福晋,很少再称呼你阿诺。我怕你会多心。你明白吗?”
我默不作声。好像回应说“明白”,显得有点白痴。我只好点点头。
这位爷,倒是很懂女人复杂的心思。没办法,人家可是三十多年的实战经验。
我从他怀里避了出来道,“我知道了,您是希望我待会儿去讨好皇额娘,所以先给我一顶高帽子戴戴。”
他玩笑地应声说到,“正有此意,福晋一语中的。”
我横了他一眼,“果然如此。”
他停下来,将我的肩膀扳到面对着铜镜,然后认真地说,
“陈诺,你仔细看一看镜中,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阿诺的面容,褪去一份娇憨稚气,带上一些为人妻为人母的焦灼神情,再加上十二年的痕迹,难道不正是镜中人的脸吗?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我看向镜中我自己的脸,确实与油画中的满族少女,颇有几分神似之处。
虽然我不如她美。
折腾了半天,我跟随着雍正爷,终于坐上了进宫的行辕。
诺如趴在窗边,掀起窗帘一角来看,欢快地东张西望。侍卫骑马飞速掠过窗前,吓得小人儿又立即放下了窗帘。车厢摇摇晃晃,我昏昏欲睡。雍正爷见状,便用手臂搂住我,让我靠在他的身侧休息。
进了紫禁城,雍正爷整肃行装,照例去上他的朝堂。侍卫们护送弘旺去了上书房。
我带着诺如与诸人,回到了御书房。
迎面就见到了多日未见的苏培盛公公。我朝苏公公恭敬地行了一个万福,说到,
“谙达您早。您一向可好?”
苏公公连忙行礼,“福晋折煞奴才了。奴才怎能受福晋的礼呢。”
然后他又对着诺如请安。
我朝他轻轻点头。让诺如向他行了一礼。
苏公公欠身说到,“福晋好一阵子没进宫了。前日听说您来了,奴才正在御书房安排了点心茶水,等着郡主与您赏脸过来歇息呢。谁知竟然没福。”
我歉意地对他说,”劳烦谙达了。那日并不知道谙达已经做了安排,辜负了您的美意了。“
苏公公不动神色地说,
“奴才倒是听人说,是郡主殿下等不及地要回去吃她奶娘做的一种点心。太后那里,好像也是这么回的。”
我看了看苏公公的脸色,点头致意到,“谢谢谙达的指点。”
他欠身行礼,然后便退下了。
我看他转身走开,那微微佝偻着的背影,几乎想要脱口而出,
“谙达,谢谢您曾经如斯诚恳地照顾阿诺,如今又一如既往地照顾我。更要谢谢您,几十年如一日地照顾着雍正爷。”
可惜,我无法将此刻的心声,明白地告诉这位如兄如父的长者。我只好对着他的背影,微微鞠躬致谢。诺如也学着我,将头低下,将腰弯下。我看着这个可爱的小人儿,满心欢喜。
周嬷嬷在我们身后咳嗽了一声。我回头看她,她与彩虹都低着头,于是我请她们下去歇息。然后我将诺如抱了起来,飞奔进自己从前的屋子。
说飞奔有些夸张。这个沉甸甸的小肉球,我托抱着她,渐渐速度慢了下来,喘着气迈进了阿诺从前的屋子。
诺如在屋子里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就爬上了床,在床上蹦跳。
我坐在椅上,看着桃花木门。
门外会不会再出现那张娇俏的鹅蛋脸,蹙眉对我娇斥道,
“阿诺,你是否认为,这天底下就只有你的万岁爷,才值得让人暗中欢喜?”
我会满怀歉意地对她说,“对不起,亲爱的朋友。是我想差了。”
“你如今在哪里?我很想念你。”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我眼角瞥见,诺如从床上翻腾了下来,于是我连忙起身去护住她。这个小人儿迅捷地下了床,然后开始扫荡我的旧时抽屉和衣箱。很多都已经是空的,被我搬去了山庄。
我突然记起了那把吉他琴。于是我对诺如说,“宝宝,快停手。额娘有件宝贝给你看。”
诺如闻言,立即住了手。
于是我去床下拿出那个绸布包好的盒子,将吉他琴拿了出来。我轻抚琴身。
这是雍正爷不允许我带入山庄的一件东西。他特意嘱咐我说,此物要留在乾清宫。
诺如新奇地一把扑了上去拨弄,弄得一阵琴音嘈杂。
我只好制止了她。于是她在我的要求下,乖乖坐好在我怀里,我拨一下,她拨一下。虽然毫无章法,但是倒也叮叮咚咚,淙淙流淌,并不难听。
过了一会儿,小人儿觉得无聊,从我怀里滑下去,又开始在屋里造反起来。我跟着她,看着她不要磕碰了哪里。
感觉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周嬷嬷的声音。
“福晋,万岁爷请您去前殿,着奴才带郡主去进点心。”
我将琴盒收起,然后上前打开门,看到周嬷嬷与彩虹蹲立门前。于是我将诺如交到她们手中,走到前厅去。
一进门,我便看到一位朝官跪在雍正爷的书桌前,发辫花白。于是我止住了脚步,有些尴尬,想向旁边的屋子回避。
雍正爷笑着朝我招招手说,“福晋不必回避。这位是太医院首座章太医,脉息极好。朕召他来,给福晋把把脉。”
原来是章太医。我走过去,章太医给我行礼。我连忙回礼。
然后我说了一句劳动太医。便垂下悬袖,走到一边的桌边坐下。雍正爷也走了过来,我朝他笑笑。
章太医低着头,走到我们的身边,然后向我欠身说,“下官不才,为福晋请脉。”
我将手腕摆在桌上,他还是用比CT还快的手速,快速搭了我的脉。
然后朝我们拱了拱手。
这一次我不敢再像阿诺那样玩笑。我的心中,因为有所求,还是变得虔诚了起来。我殷切地看着章太医。
他微微垂下了脸。躬身说到,
“福晋凤体安康祥和。”
我欲言又止。心中的话,好像对着这两个大男人,实在是难以启齿。
我见章太医似乎想要起身告退,连忙用手拦住了他。
然后我对雍正爷说,一横心说到,
“万岁爷,能否请您回避一下?臣妾有话问章太医。”
章太医身子一顿。
雍正爷看着我,摇了摇头。
“福晋言行失当,今日不许你问了。”
于是,章太医立即蹲身告辞。
我一下子着急站了起来,疾走了几步,站到了门边。我将双手一展,朗声朝他们说到,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药方来。”
雍正爷与章太医同时愕然地看着我。
雍正爷将手曲起,轻咳了一声说,
“福晋胡闹。”
然后他踱回了书桌,看他的折子去了。
章太医有些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我知道机不可失,赶紧朝这位老先生说到,
“太医见笑了。在下有一事相求。”
章太医连称不敢。
我看了看桌后坐得稳如泰山的那位爷,知道回避不了他,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
“话说这世上有一半人,成年之后,每月均有一位亲戚到访,月月都如期而至。”
章太医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脚步。雍正爷又咳嗽了一声。
我只好匆匆说到,
“在下的这位亲戚,因为在下从前少打点了银两,所以懒于探访。一会儿来,一会儿又懒得来。能否劳烦太医,给在下开一副方子,务必请在下的这位亲戚,月月记得按时都来探访?”
说完我看了看雍正爷,他好像没注意我在胡扯什么,继续看他手中的折子。我微微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他肯定明白我在说什么。但是,只要是能在这位爷的面前,不太尴尬地向太医传达我的意思就成。
章太医微微沉吟了一下,朝雍正爷行礼。
哦,我忘了,我这个患者,是没有权力要求任何东西的。一切要等这位爷示下。
等了许久,雍正爷一动不动。
这时,我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位爷,他可能不愿意我为他生孩子!
难怪他近日连来看我都疏懒。
难怪他昨晚都不碰我。
他是怕我,也与他的那些后宫嫔妃们一样,变成一个为皇嗣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
我一时之间,觉得有些站立不稳。羞恼和难堪,几乎要将我击倒。
喜欢是一回事,但是孕育皇嗣又是另外一回事。皇嗣的地位,要取决于生母的身份地位。我在此地,如无根浮萍,连阿诺那样的家庭背景都没有。是的,我明白了。雍正爷一定是不希望由我这位在他人眼中凭空冒出来的雍亲王福晋给他生孩子。
冒风险不说,将来孩子的地位不高,反受他人磋磨。
正在羞恼悲切的时候,雍正爷终于抬起了眼,直直看进了我的眼中。
他的眼中,似乎含着千言万语。他翕动了一下唇,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等他能够发出声音的时候,他轻轻说到,
“福晋体寒,劳动太医为福晋开一副方子,调养身体。”
我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这是答应了?就这么答应了?
我的身子,好像一下子轻了。
我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这位爷一下子站了起来,对章太医说到,
“请太医回去,仔细斟酌了再上折子细叙药方吧。”
章太医闻言立即告退了出去。
他站在书桌之后,定定地看着我。
我快步走了过去,朝他笑了笑说,“万岁爷,谢谢你。”
我有些羞赧地低声说,“我,我只是想给诺如添一个妹妹。”
他一下子捉住了我的手,颇为用力。我一时吃痛。他又松开了手。
“如果本王不让福晋生孩子,福晋会不会埋怨我?”
我惊慌地看向他。难道真的是被我猜对了吗?
还未等我回话,我又一次落入了这位爷温暖的怀抱里。他紧紧抱着我说,
“不跟你解释,你又要胡思乱想。跟你解释,你偏偏又这么笨。”
他似乎有些战栗般地,轻声对我说,
“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为了皇嗣,朕已经失去了贵妃,朕不能再失去你。朕的孩子,也已经足够多了。福晋可不可以,就把诺如当作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深沉的难言的痛苦。
我在雍正爷的怀中,轻轻哭了起来。
在那一刻,我又一次想起了贵妃在最后时刻,那哀伤到极致的温柔眸光。
她半躺在雍正爷的怀里,向前拉住了我的手,无限哀愁地对我说,
“阿诺,愚姐三生有幸,得你万里回还。”
“万岁爷与诺如,姐姐就拜托你了。大恩大德,姐姐来生,一定结草衔环相报。”
我拉着她的手,缓缓跪倒在她的床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又轻轻唱道。
“阿诺莫哭。盼得儿郎归,一梦到乡田。姐姐这就回家去了,心中安乐至极。阿诺莫哭,莫哭。”
我如半年前一般,再一次哭得喘不过气来。
雍正爷又一次收紧了他的手臂。
他搂紧了我,仿佛要将我,嵌入他的骨骼之中。
(小乐语:爱我的人给我温暖,我爱的人给我意义。在小乐看来,人生的意义,正是在于人与人之间,每一段美好的真实的利他的情感。她可能是人类社会有别于动物世界的基石。小乐祈祷,她可以撼动心灵,抵挡病毒,终结黑暗。真诚地祈祷,阳光下每一个人,都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