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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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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二婶的腿仿佛是真的抬不起来了,她走路一步三摇,慢吞吞的样子,狗见了都急。

    她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儿气喘,急躁起来,小眼珠子瞪的贼圆。

    她面容本来就很腊黄,就像是缺少水份的秋天的茄子。

    钱二婶最会吵架,她吵架骂人,简直就是一绝。

    午饭后,她拌了点糠食喂两只老母鸡,两只老母鸡争相吃食,打得你死我活,她看着就来气,朝两只老母鸡扯开嗓子骂:

    “你也是只会吃,老了就倚老卖老,见天的不下蛋,粮食有多金贵,你知道不?”

    老母鸡吓得“咯咯咯”乱窜乱叫,眨眼的功夫,就跑没影啦。

    她急得直跺脚,她家的鸡被人偷啦,她拿把扫帚,站在大门外敞开嗓子嚎:

    “我家的鸡呀,长着脚也不是瞎乱跑的,它前不丢后不丢的,怎么就今天丢了呢?哪个没长心的,把我家的鸡偷吃了哦!偷吃我家的鸡就要死的啊!你也不能活,你和我家那只可怜的鸡仔一样,也去死吧!啊!你个千刀万剐的,你个猪狗不如的……”

    隔壁老王嫂就像听见一只咬人的疯狗,她“啪啪啪”关上大门,去后院嗮太阳去啦。

    钱二婶这时候特希望能有人接上她的话茬,只要是有人能接上话茬,她就能分析拿捏出到底是谁偷了她家的鸡。

    可是,让她无比失望的是,根本就没人搭理她,她愤愤然起来,对着自家的猪仔狠劲的踢上一脚,踢得她那条一步三摇的腿,疼得只哆嗦。

    “连你也欺负我,还让不让我活啦,你个滚犊子,王八犊子。”

    可怜的猪仔呀,它受了委屈,也只能“滚呜、滚呜”转身逃离。

    她还是不解气,对着自家的墙壁嚎起来:

    “我家的鸡也,被哪个黑心肠的偷吃啦,我的个可怜的鸡也,都怪我没有把你看好,我要是把你杀了自家人吃,也比别人偷吃的好呀!”

    钱二叔挑着两只空粪桶回家,见自家老婆又在嚎,他赶紧把头缩进脖子里。

    “还是离开家的……好。”

    他自言自语,他刚想拔腿就跑,两只空粪桶发出吱啦,吱啦声,把他的胆子都吓破啦。

    眼瞅着钱二叔又想逃离,钱二婶不乐意啦,她逮住钱二叔又嚎开了,“好你个窝囊废,全拧巴村数你最窝囊,要不我家的鸡咋能被人偷。”

    钱二叔低着头,更不提搭腔。他走进里屋,把两只空粪桶放在房门后面。他哪敢吃午饭,随手扛起一把铁锹,逃也似的出了大门。

    钱二婶还在嗷嗷叫:“好你个挨千刀的,就知道在家瞎干瘪,隔壁老王每年出门打工,哪一回不挣个万儿八千的。就你个窝囊废,我看着就来气,挨千刀的呀,我这是作哪门子孽哦!嫁了你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

    钱二叔假装听不见,已经一溜烟的跑出老远。

    只剩下他老婆站在大门口,怨天怨地的嚎:“我家的鸡仔哦,被谁家不得好死的人偷吃啦,吃鸡仔可是要遭报应呢……。”

    疯子叔挑着一担柴火,搁在家门口的打谷场上。他放下扁担,正准备进屋喝口水,钱二婶大喊大叫的样子,令他厌恶。

    只见他抄起扁担,狠劲儿向钱二婶的头上砍过去。

    钱二婶吓得直哆嗦,丢下一句:“要死人了呀!”随即拖着她那条抬不起来的腿,逃出家门。

    她一边逃一边嚎:“要死人啦!要打死人啦!疯子叔要打死人啦!”

    疯子叔“嘿嘿”干笑两声,转身走进昏暗的锅灶屋。他摸开水缸盖,舀了一瓢水,就着水瓢咕咚咕咚喝起水来。

    ……

    趁着歇夜黑,趁着挨千刀的逃不掉,她对挨千刀的也敲打过,说你个货子板的呀,你个挨千刀的呀,就凭屋里那一亩三分地,你能收割多少庄稼。你得去城里打个工干点啥,你大钱挣不了,也能挣点小钱呀。

    挨千刀的拧巴她一句:“去是去……可以的,不过没有人带……带,我一个人会走丢了……啦。”

    她一听挨千刀的说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说:“你个活子板的,你个挨千刀的,你见天的在家,不是拿起扁担挑着粪桶去菜地,就是拿起扁担往家挑水。挑水能填饱肚子么?种地能种出金子来?”

    她说着说着,又朝挨千刀的嚎。她说着说着,又掐挨千刀的胳膊腿,掐得挨千刀的缩在被窝里,再也不敢和她抬一句杠。

    钱二叔扛着锄头,逃离开家,他一路走着,一路絮叨着,“话说的好听,你出门挣钱试……试。”

    见天的过着紧巴日子,钱二婶急得见天的吼,她看谁都来气,见谁都想骂。

    她骂也不成啊,她得想招,她想到孩三叔,便一手牵着闺女,一手拉着弟弟,来到孩三叔家。

    她一进孩三叔家的门,就开始唠叨:“他三叔啊!这日子没法过啦,俩孩子见天的花钱。学得上,靠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他三叔是孩子的亲叔叔,上过几年学,像他哥钱二叔,说话一样的拧巴。

    他说,“嫂子,你是……是不知道,钱是不好挣,城市人都看不起挑着扁担的人……人。”

    “孩三叔,你出过远门子,你就看在俩孩子的份上,带你哥出门子吧。钱挣多挣少不怪你,叫你哥不在家吃闲饭就成。”

    她的话刚刚吐完,孩三叔就从凳子上跳起来:

    “瞎扯个……个吧,我……我哥不在家你就高兴啦,是的……吧!我哥咋就在家吃闲……闲饭。”

    “孩三叔,你咋就来气了呢?我也是说实话嘛。”

    她还想再理论理论,孩三叔一扭头,走出家门,头也不带回的。

    她拉着俩孩子,对着孩三叔后脑勺,呸呸吐口水,又骂两句替自个出气:

    “孩三叔呀,我把你当个人,你就是个人,我骂你是畜牲,你就是条狗……。”

    孩三叔早就走远啦,她不得不离开孩三叔家。

    闺女九岁早该是上学的年纪,弟弟六岁,拖两年上学还行。她想着想着,朝俩个孩子嚎:

    “都是些赔钱货,中看不中用。”

    闺女不敢吭一声,小子吓得嗷嗷叫。

    “嚎什么嚎,哭什么哭,老娘又没有死,等老娘死了,你们俩个再哭。”

    闺女拉紧弟弟的手,哄弟弟:“弟弟,姐带你去玩。”

    “早点回,别在外面玩到见天黑再回家。”她不忘叮嘱俩孩子。

    闺女不搭腔,她甩着两条小羊角辫,一蹦一跳带着弟弟在三叔家的屋后逮蚂蚱。

    “姐姐,我要吃蚂蚱肉。”弟弟说。

    “好,姐逮到蚂蚱,就回家生火炒给弟弟吃。”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钱二婶的闺女也不例外。

    “姐,看,蚂蚱。”

    姐弟俩逮了好大一晌,看看天快黑啦,姐弟俩捂住口袋,回到家。

    “娘,我们回家啦。”俩孩子叫钱二婶。

    “回家了,口袋里有啥好东西?”钱二婶见俩孩子捂住口袋,她也稀罕蚂蚱,蚂蚱也是肉。

    “娘,蚂蚱,弟弟想吃蚂蚱肉。”闺女说。

    “逮蚂蚱了?过来,娘看看。”

    俩孩子靠近娘,娘弯下腰,摸了摸闺女和弟弟的口袋。

    “嘿!真不少!嘿!”

    闺女见娘高兴,赶紧问一句:“娘,爹爹回家了没?”

    “你不用管他,他一大活人,能咋的?他没人偷,更没人抢。”

    “娘,爹爹快回家了吧,弟弟要吃蚂蚱肉。”闺女接着问。

    “娘去炒蚂蚱,你去锅灶底下烧火。弟弟,你坐在小板凳上,不要乱蹦,娘做好蚂蚱肉给你吃,好不好?”

    “娘,弟弟要吃蚂蚱肉。”

    钱二婶一句,“等着啊!”就和闺女拐进昏暗的锅灶屋。

    锅灶台油污得发亮,不是她不想擦洗,而是她不舍得擦洗掉那层油光。

    她和挨千刀的结婚,祖上没帮她置办半份家产,这两间小土坯房,还是靠娘家借济,她才勉强翻盖。

    她想到她在新婚之夜,她说的话:“我家只有我一个闺女,你以后要对我好。”

    她也不忸怩,说话直来直去。她的挨千刀的,磕磕绊绊回答她:“以后都听……听你的,好……好!”

    “好……好,好你个死鬼,你见天的拧巴……。”

    “听……听……都听你的……。”

    “死鬼,你悠着点,看你就像一辈子没吃饱饭。就你那猴急样,还像点男人……。”

    “娘,锅烧焦啦,蚂蚱肉糊了就不能吃啦。”

    闺女在锅灶地下探出头,看着娘满脸通红,看着娘不那么凶啦,看着娘还有那么点好看。

    “娘,我要吃蚂蚱肉!”弟弟从小板凳子上站起来,窜到锅灶台前。

    她佯装生气,说弟弟:“就你个馋猫,等你爹回家,我们一起吃蚂蚱肉。”

    闺女知道,娘不再生爹爹的气了。只要娘不生气,家里的灯火就是明亮的,小屋里的空气也是舒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