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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我在,安先生毕业典礼那天他的个人照自然是由我亲自来拍,前一天晚上跟安先生商量,毕业照他想要怎么拍。
安先生当时枕在我腿上翻看我以前拍过的人像作品,摇了摇头,说他只负责当模特好了,我想要什么样的效果只管使唤他便是。倒是第二天一早,林东来我房间跟我说,他想让我给他拍几张毕业照,他想要光影效果刚好合适的,最好要带一点胶片的质感。
“何曦,你说是要逆光一点,拍出剪影的效果好看一点,还是将自然光的背景调亮,拍出立体的轮廓更好?”
我刚换完衣服,一边听他说,一边挑选今天要带的帽子。瞧见安先生已经换好衣服过来了,我戴好帽子,将相机在装进相机包里,见到安先生用唇语跟我说了一句早安,然后他朝林东看了一眼,边笑着边走了进来。
林东不知道后面有人知在,只是说着说着肩膀被撞了一下,安先生早就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从他旁边挤上前来。
“不好,都不好。”安先生回头朝他摇了摇头,然后回过头来,眼睛看着我,带着亲狎的笑意:“大材小用了,我们少女才不拍。”
安先生将我的帽子往下压了压,又将装好的相机包拿了过去,跟我说:“少女,你不用理他。”
林东受不了安先生突然的腻歪,抱着手臂缩了缩肩膀,看着我的眼神显得委屈又可怜。
我笑了笑,对他说:“也可以拍啊,不过我拍没那么多时间,这点要求的话,我的助理也可以做好,不过Ge
e不在。哦,对了,丹东你是不是还没有女朋友…….”
我刚要说很想介绍Ge
e给他认识,可惜安先生打断了我:“好了好了,何曦,我们快出发了,再检查一下有没有漏什么东西。”
“哦。”我瞬间被他转移了话题,也就忘了刚才要说的话。
安先生转过头跟林东说一声:“丹东,你先下楼,我跟何曦收拾好了就下来。”
后来问过安先生为什么不让我跟介绍Ge
e与林东认识,他们俩性格都率直开朗,兴趣也有相同的地方,如果认识,就算最终成不了一对,也能成为谈得来的朋友。安先生才不是不知道我这媒婆的想法,只不过在他看来这事成不了,因为林东一直对之前那段感情放不下,还没有走出来。
“初恋,异国,分手,放不下,这剧本线怎么前两天刚听谁说过呢?”我说。
安先生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的表情有细微的不自然,但这打趣的话,他是不理我的。
倒是上次林东跟我说起,如果不是安先生把我带到大家面前,他真的以为原先安先生跟他说的“有喜欢的人,只是暂时分开了”的话是在唬他的,我也才知道在外人面前,安先生一直将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简单地概括为一个从年少时是彼此的初恋,到后来因为异国而分开,又在多年后再复合的故事。
后来安先生是怎么解释的,他说,因为我们那么多的经历,之间那么多故事和细枝末节的感觉,是怎么跟外人说起,都是别人无法理解的。相反,一个越是俗套的故事反而越容易被人接受,因为不是大家不懂爱情,而恰恰是因为都经历过,才知道爱之不可说矣。
爱情这东西,最不可控,给谁有什么不同,但给谁都不一样,它好像自己就有归宿。
后来因为粉丝催的急,我把这一次拍的照片发布到了个人的社交账号上,隔了几个月去看,在发布林东个人照的那条动态下看到最上边的一条留言,大概的意思是说她没想到能在我的INS动态中,看到了她很多年没见了的前男友的消息。然后翻开那一楼的帖子,都是过来围观的热心网友劝复合的评论,虽然最后她本人只回了一句“顺其自然”算作模棱两可的答复。
后来与那位留言的网友私信,确定了林东的初恋前女友,我按照她的意愿,将现在林东在用的联系方式留给了她,至于最后姑娘有没有鼓起勇气和林东联系呢,我也没有再问。不过林东就在我的好友通讯录,即便是那姑娘没联系他,他若关注这条动态,也是能看到的。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不再赘述。
毕业典礼之后,跟安先生在安娜堡周边游玩了一圈,中间我们去到一个比较与世隔绝的小村庄,留给我非常深的印象。
村庄靠山,被茂密的丛林茂包围了半圈,前面则是平原和湖泊。湖泊的面积倒也不大,是个小小的内陆湖,我们来的季节,刚好是汛期,周围一片湿漉漉的沼泽地,上面架了一座木桥可以通往湖水边。
我们住在当地的一农户家中,农户家里既养了羊,又养了马,虽然与我们想象中农场主家不大一样,但是也恰巧满足了我和安先生喂养放马的愿望。
农户家虽小,但是干净整洁,户主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牧马人,是爱尔兰后裔,待人接物非常友好体贴。我和安先生想学骑马,他找来最温驯的一匹母马给我们训练,自己则会骑在另一匹马上,帮我们拉着缰绳,一边给我们指导,一边保障我们的安全。
我和安先生起初胆子都很小,即使马的主人告诉我们这里的马已经经过非常严格完美的训练,但是当我们自己拉着缰绳坐在马背上时,心理还是十分紧张忐忑。安先生比我学得快,后期他已经能非常自如应用骑马的技巧了,我仍然只敢拉着马的缰绳慢悠悠地踱着,不敢让马在平原上奔跑。有一次我的马跟着他的马一块跑了起来,差点我没被颠下马背,不过自从这次有惊无险之后,我倒好像什么都不怕了,进步也是神速。
在我学骑马的时候,安先生掌管我的相机,拍了我很多窘照,但也不乏有他认真拍下的,在我看来勉强还能算得过去的照片。
这些照片我也没有做后期处理,挑了几张觉得有趣的、构图处理又还算得过去上传到我的账号上,我的粉丝留言说这大概是他们见过我拍过最在线手抖的照片,在不在水准上暂时不说,反正风格肯定和以前不一样。后来当他们注意到这个相册命名为“By?Jiashu”的时候,我的粉丝们又集体酸了,有问我“Jiashu”是哪位大师的,也有问我是不是间接官宣的,总是他们还是第一见,我在我的账号里发别人拍的照片。
姜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学会了翻墙,用起来这些平时他都懒得关注的社交软件,他看到我和安先生一起拍的照片表现得倒很平静,只来了个电话问我:“你们在一起了?”
“在一起了。”
姜离愣了好久,他似乎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怎么会?”他问。
“怎么会怎么会?”我说。
以前姜离像个哥哥一样护短,会跟我说:“你还小,不要着急谈恋爱,那些人你都不了解,他们能让你开兴吗?”
现在他是跟我说:“你还小,还可以多玩几年,别太早结婚,再说你还会遇到比他更优秀的人。”
这回换我愣了,我还小?我27岁已经不小了,而且姜离对安先生的评价也没有道理。
我说:“我不小呢,等到你这个年纪我就老了。”
说到这个,我就想到姜离今年已经满了三十四岁了,连个稳定的女朋友都没有,上次母亲跟他通完电话,回头跟我说她都替姜离着急,但是不管怎么劝他早点找个合适的对象,他表现得就跟这事跟他没关系一样。母亲还让我有时间多跟他交流交流,让我帮忙打听他是不是有对象藏着不说。
后来试探他,我说他好多大学同学跟他一样的年纪,孩子都已经会打酱油,他还是单着的话,人生计划就又要比别人落后一截了。
姜离那会刚升上教授,平时医院的工作已经很忙了,他还要每周去上课,晚上在书房批改学生的作业,一边开着语音听我唠叨。
还记得我当时跟他开玩笑说,阿离,像你这样长得帅,年纪又不比你的学生大多少的教授,你们班会不会有女生在偷偷暗恋你的,或者有女同学在追求你吗?
姜离没说话,从听筒里传来,他的钢笔划在纸上的声音老大了,我都能想象得到他在对着墙壁翻白眼的表情。但是后来根据母亲的推测,那个时候姜离应该正是被我们的季暖暖同学缠得紧的时候,他就是不愿意对我说。
二零一五年秋母亲回国看望小姨一家,她还见过我们暖暖同学,不过姜离那时候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冷不淡,坚持说他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至于后来为什么还是被我们暖暖同学收服了呢,总结一句来说,可能就是凡事都逃不过“真香”定律吧。
后二零一六年秋我与安先生在温哥华登记结婚,举行婚礼,姜离先我们一月,与季暖暖在国内注册结婚。我与安先生讲,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姜离动作那么快,他还抢走了我的伴娘。
安先生说:“现在应该叫嫂嫂了。”
我掐指一算,“小嫂子,比我还小三岁。”
安先生也在算,“差十岁,怪不得姜离那么着急,还瞒得那么紧。”
我故意板了板脸,说:“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在暗示说阿离老了。”
安先生好笑地盯着我,猛摇头:“我可没有这么说。”
安先生跟我说:“要真的喜欢一个人,自然是想早点把她留在身边的。”
我觉得听着耳熟,想起来上一次听到差不多意思的话便是追溯到我们在农庄那次,姜离问我怎么到头来选的还是安家小子。
我当时举着电话没挂,回头去正梳着羊毛的安先生:“嘉树,阿离问你怎么敢觊觎他貌美如花的妹妹。”
安先生直起背,抬高手臂,用袖子擦了擦汗,大声说:“这应该让姜离问他妹妹。”
我肯定地说:“不不不,是问你,不是问我。”
安先生说:“不不不,是问何曦,问她什么时候觊觎上安嘉树的。”
阳光刺眼,湖水粼粼,草色入深,安先生的眼睛遮在帽子底下,看得并不清楚。那时候安嘉树是站在羊群里对何曦说的:“何曦,你别不承认,你从6岁的时候就把我留在你身边了。”
那话我刚听时觉得震撼,不像现在细细品味出真意来,因为当时还有点吃醋,为这两个男人的默契,该死的不知道先嫉妒谁的好。
老实话从小到大,我没见安先生他佩服过同龄人里的谁,能够让他说“这个人是真的厉害”的话,也就只有姜离了,因为姜离他从小到大都优秀得过分,已经不是人,简直是神的地步。我和安先生从小也很崇拜他,凡是要求自己向他看齐,可以说有段时间,姜离都是我们下定决心要超越的对象。在家里我虽然会当着安先生的面调侃姜离年纪大,但是在我心底看来,姜离正好在人生黄金期,他这人专业,专情,帅气还多金,简直没有人可以配得上他。
安先生有时候还会吃醋,跟我讲幸好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姜离,也幸好这个姜离已经是别人的姜离了。
我说:“你说错了,你应该说幸好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何曦,也只有一个安嘉树,然后幸好现在他们已经是何曦的安嘉树,安嘉树的何曦了。”
三岁半,外公指了指红墙铁钩的军院大门,俯下身来跟我说,待会啊,有个外公的老朋友过来,那个人脾气不好,但是是你的老师。
午后阳光随着时间流动,照着青砖黛瓦分外清明,等着不耐烦之际,先生穿着一件灰色长衫从庭院门口缓缓走来,他伸出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袖子口染着一摊黑色的墨汁,眼睛先是笑着看向外公,然后又炯炯有神看着我。
“小孩儿,你跟我来。”
外公将我的手放到他手上,人就被他牵走了。
书房里,他研墨铺纸,握笔蘸墨,一丝一动皆是风骨,最后弯腰下力,落:撇,点,点,撇,点,横沟,横,撇,横沟,捺。是爱。
“还有啊,一撇,三点,横宝盖,有天地,天地间是心,心下有人。”他说完,“爱”字旁边又多了一个繁体的“愛”。
那时第一节启蒙课,先生教写的第一个字,行楷体。
“爱是怎么来的吗?”先生言,“与生俱来。”
“你什么时候会认识它吗?”先生言,“与生俱来。”
“真的爱一个人,当你留在他身边,然后你就知道爱是什么了。”先生看着我,问道:“小孩儿,你懂了吗?”
我摇头,先生一只手背到身后,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看着聪明机灵,少了点天资,也少了点天分。”
先生还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一点,你就会看到更多不一样的东西,那时候你会快乐多些呢,还是不快乐多些呢?勿扰勿扰,天要打雷,天要下雨,它是不会下刀子的。(注:这句话是他自己对自己说的,意思是他自己不用困扰自己。)”
我仍旧懵懂无知地看着他,先生笑成眉眼弯弯,一下腰,手执毛笔落在我鼻尖,点了一墨,然后摆手道:“也罢了,也罢了,你小孩儿现在也听不懂。”
后来先生把我练的第一个字带走了,临回家吃酒前又折过头去问母亲:“听说这孩子小时候的胎发是做了毛笔的,那笔我瞧着挺好用的,那我也来讨要一支吧。”
据母亲说,先生就是这样因为给我上了一节启蒙课,就向我们家讨要了一支珍贵的笔去了的,那笔原先还是她准备留着送给我的成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