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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血的绷带在火中蜷缩着化成了灰,千山雨举着火把,漫无目的地在山林中游荡。
回忆往日,今昔仿佛是一场可笑又荒诞的噩梦。千山雨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逃跑,也许做为师尊修炼魔功的药引死去更好一些。
‘如果是以前,说不定就真的毫无反抗的成为药引了。’千山雨自嘲的想。
当初在浮屠地宫,一同被师尊收留的孩童有近百人,每次修习毒功时,千山雨都是最快学会的那一个,也是每次都被师尊夸奖的那一个。
千山雨从那时就一直觉得自己在师尊的心里是特殊的,果不其然,后来正式被师尊收为弟子的仅有她一人。
她想起那日发现师尊修炼魔功的秘密,唯一能弥补她功体死窍的方法就是以自己为药引;起初千山雨还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多年的师徒情分不会被这不知真假的方法打败,但没想到自己最崇拜的师尊,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牺牲自己。
师尊对她有养育教导之恩,且多次于危难中救下她,为报恩情,千山雨本应毫无怨言地成为师尊的药引。原本应是这样。
‘可是……’
突然,一只黑影从千山雨身后的半空中俯冲而来。
千山雨惊闻破空之声,猛然回身格挡,那黑影却如疾风般蹿至千山雨身前。
千山雨只觉拿着火把的手一麻,火把便被黑影撞飞出去。火把在空气中打了几个旋儿,最后如同断线木偶笔直地掉落到山溪里。只闻“哧”地一声,本就不强烈的火光瞬间便熄灭了。
千山雨捂住还有些发麻的手臂,方才黑影巨大的冲力让她倒退几步,她感觉到腹部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黑影在千山雨上空盘旋了几圈,轻巧地落在离她不远的树枝上。她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了树枝上黑影本来的样子——一只通体漆黑、仅有成年人巴掌大小的鸟儿。若不是千山雨早已适应黑暗,怕是会漏过那只并不起眼的鸟儿。
接连不断的“嘎嗒”声在夜里响起,千山雨后知后觉发现那并不是普通的鸟儿,而是一只构造精巧、由木石制成的机关鸟。
机关鸟逐渐挥动舒展的双翼上布满了金色的纹路,它的长喙是诡异的紫,翠石装饰的双眸在黑暗中竟如猫瞳一般闪耀着幽光。
千山雨看懂了那个纹路,她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嘲讽道:“贵组织的行事作风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厌恶。”
机关鸟展翅飞起,落在了离千山雨更近的树枝上,它歪了歪头,竟口吐人言:“好不容易逃过密宗的追捕,若是因那小小的火把再次暴露行踪,岂不是可惜?”
“哦?号称无恶不作的鬼祭天枯何时如此好心帮助别人了?”
机关鸟低头啄了一下它并不丰满的羽翼:“帮好人才叫好心,你是好人吗?”
“我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若是跟你们相比,那我可真是大善人了。”
机关鸟再次道:“何必如此敌视我等,这次能帮你的可只有我们。”
千山雨冷笑:“呵,贵组织的手段真是日渐低下,连这种毫无根据的威胁都说得出口。”
机关鸟并不受千山雨的言语挑衅,继续冷淡道:“嘴硬。你明知自己此时的处境,何必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拒绝我等的好意?”
“可笑,说得我多不识抬举似的。既然你从一开始就怀着目的而来,何必再多说这些无用的话。直言来意吧,还是你觉得继续这种话题能让我心怀感激?”
机关鸟:“……原本我以为你只是毒功了得,没想到你还算有点智慧。看来鬼座对你赞赏有加不是没有道理。”
千山雨:“智慧称不上,只是有些人自大自负,觉得旁人皆看不出他的意图。殊不知自己故作聪明的样子在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机关鸟:“哈,看来我们真是合不来,那我就直言了。今日我奉军师之令来此与你做交易,你告知我等娑林的死窍,我等保你性命。”
千山雨面露讥讽: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与师尊闹翻,便会帮助你们对付她?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吧。千山雨纵然心狠手辣,可也决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你们与其在我这里打主意,不如多往浮屠密宗安插几个眼线,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情报。”
机关鸟并不生气,而是故作惊讶:“哦?难道武林传言是假?”
千山雨眉头一皱,内心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传言?”
机关鸟起初并未说话,千山雨好像听到对方笑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分辨那笑声中包含的的意味,便又被对方所说的话夺取了注意力:
“据闻中原正道丹青画圣子扶幽当初不顾众人反对,保下了残忍毒杀中原数十门派的毒厄魔女。后来为了保护那魔女,不但连名声都不要了,还背上了勾结邪教的罪名。唉,谁知世事难料,面对如此维护自己的画圣,那魔女的报答竟是毒药断肠。可惜丹青画圣痴心一片,终究还是错付。只是我一直以来都对一件事感到好奇,此次正好有机会亲自请教毒厄魔女——”
千山雨不等机关鸟说完便打断:“我拒绝回答。”
“——你当初是给子扶幽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对你那么死心塌地?”机关鸟只当没听到她的话,半点迟疑都没有便问出口。
“闭嘴——”千山雨面如白菰,她颤抖着拿起玉笛业火,恶狠狠地瞪视着机关鸟,她神态中带着疯狂,已不见方才能言善辩的模样:“你闭嘴,不许提起她!”
凄厉的笛声再起,笛音夹带着毒雾如利箭般朝机关鸟扑去。机关鸟直飞躲躲避,姿态悠闲地落在另一根树枝上,仍不忘继续刺激千山雨:
“可怜的子扶幽啊,若你早知道自己死后被人开肠破肚剜心掏肺,连全尸都留不下,会不会后悔当初因一时恻隐之心救下这忘恩负义的魔女呢。”
“住口,快给我住口!”千山雨笛音更催,毒雾仿佛感受到主人疯狂的怒意,形态竟再起变化,化作一团血红的烈焰,像有生命般朝机关鸟而去。
机关鸟身姿灵活,却躲不过铺天盖地的火网。不一会儿,机关鸟的双翼和躯壳便被火焰缠绕。奇异的是,火焰虽然附着在了机关鸟木制身躯和一些树木上,它们却并未因此燃烧,而是留下了漆黑的、仿佛被腐蚀的黑色疤痕。
机关鸟摔倒地上,语气仍是轻佻:“唉,真是坏脾气的小姑娘。你弄坏我的玩具不过是浪费气力,我人离你有万里之遥,你就算弄坏它又有何用呢?还不如留着它多骂我两句解气。”
千山雨对机关鸟之言恍若未闻,径自走到机关鸟摔下的地方,一脚踩碎了机关鸟一只翅膀。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机关鸟的另一只翅膀也被踩碎,“呃,如果你真的想出气的话就继续吧,记得留着头和心脏部分保持联系。”
“啪”地一声,机关鸟的头部也被千山雨踩碎。
机关鸟:“……”
千山雨从机关鸟碎裂的头颅上取下那对翠石,随手扔到一边;她又用手掌覆盖在机关鸟的身躯上,只见千山雨双眸中有紫芒闪过,机关鸟的外壳便开始融化。没多久,一只机关鸟就只剩下了身躯内部构造复杂的机关齿轮和作为核心动能的源石。
千山雨徒手抓出源石,一脚踢开剩下的残骸,嘲讽道:“说话啊,刚才不是说的很开心吗?现在怎么不出声了?”
万里之外的宫殿中,把玩着酒杯的孟章君失笑,本想继续刺激一下这个有趣的小姑娘,又想到军师的命令,便道:“好吧,你告知我等娑林功体的死窍,鬼祭天枯保你性命——”
千山雨捏着源石不耐烦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会……”
孟章君:“——以及告诉你子扶幽死亡的真相。”
千山雨:“……你什么意思。”
孟章君:“没什么意思,只是看你装睡的样子很可怜,想叫醒你罢了。”
“你该不会说我……子扶幽的死与我师尊有关吧,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么明显的挑拨吗?”
孟章君:“你们还需要我挑拨吗?况且真相究竟如何相信你心里早有猜测,我只是提醒你,你猜的没错而已。”
千山雨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抖:“你之前也说,武林传言子扶幽被我毒杀,她就是被我所杀,子扶幽就是被千山雨所杀,没有任何疑问。”
“哈,你动摇了,”孟章君讥笑道:“明知子扶幽之死有蹊跷,却因为对他的愧疚和对娑林盲目的信任,便欺骗自己子扶幽是死在你之手上。可你也不动动脑子,就以你这不入流的毒功,怎么可能是丹青画圣子扶幽的对手?抱歉了,看来我要收回之前对你的评价了。”
孟章君:“现在看来你不仅没脑子,还是个逃避现实欺骗自我的懦夫。可惜鬼座与军师都对你另眼相看,看来是他们高估你了。”
“够了!”千山雨忍无可忍,“就算我知道了又能怎样!子扶幽于我有恩,师尊就无恩于我了吗?你说我不面对子扶幽的死因是懦夫、是忘恩负义,那我为她报仇然后杀死师尊就不是忘恩负义了吗?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孟章君嗤笑:“真可笑,你一个邪魔外道,武林正道嘴里人人喊打的魔女,为何要用那群正道人士的标准约束自己?”
千山雨:“你!”
孟章君:“好好好,不激你了。你无法面对娑林害死子扶幽不就是因为恩情相牵吗?如果我给你一个痛恨娑林的理由,你是不是就能为子扶幽报仇了?啧啧,若是这样,那就虚伪而言,你倒是一个合格的魔女。”
千山雨知道对方在故意刺激她,她强迫自己冷静,却还是忍不住去猜:“你到底想说什么?”
孟章君:“你需要的是一个痛恨娑林的理由,而这个理由我恰好有。娑林自始至终对你都是利用的心态,她对你,就如同屠夫对猪圈里的家猪;造成你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也是她,你的每一步、每一个选择都在她的掌控算计之下,包括你与子扶幽的相遇以及子扶幽的死亡。这样,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维护她吗?”
千山雨:“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吗?不过你也够可怜了,从小一直爱戴敬仰、甚至抱有爱意的人,不仅是造成你人生悲剧的凶手,而且自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你。真可怜啊。”
“你以为空口无凭几句话便能让我相信?”
“我理解你此刻想要逃避的心情,之前我操控机关鸟来找你的时候,路上看到了祢罗正朝这边赶来。祢罗你知道的,娑林座下第一狗腿。现在他眼里你大概已经是死人一个,向他求证,以他的性格必定不吝啬告知你——”
孟章君的声音猛然停止,千山雨松开手,让源石的碎片从手中掉落。
千山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静情绪。方才攻击孟章君的机关鸟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如果真如孟章君所言祢罗正在追捕自己,那么他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行踪。
既然知情人送上门来,之前问他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