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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我在琉璃河边遇到过一个算命的女人,可能是因为无聊,亦或是她长得太好看,我停下了脚步,在她手心写下了一个“银”字。在河边的晚风中,她盯着自己的手心痴痴地看着,渐渐泪眼朦胧。最后她什么也没算,只在离开的时候告诉我说:你啊,这一生也过不了女人这关。
也不知是不是一语成谶,几年间,已经有两个女人离银子而去。现在,一个有着倾城之姿的女人就在他身旁不远,大家都在等着他,而他手中的刀,握得却不是那么坚决。
晨。
不见晨曦,呼吸到的空气也不是那么清新。天地间一片阴沉,连呼啸的狂风仿佛都披着一层昏暗的色彩。
天上浓云低垂,拦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在城市上空不留一丝缝隙。
巨大的广场边缘围着几层人,人头攒动,比这天色还要黑上几分。身披深色甲胄的卫士分列各处,严阵以待,沉默无声。
广场中央搭着一个极宽广的处刑台,二十名散发着沉沉杀伐气息的黄金甲士守卫其下。
刑台之后还有一高台,十余名仆从在石阶下低头等待着。台上只摆放着一张金属色泽的粗脚大椅,毫无装饰,却森严厚重;大椅两侧分别插着一把厚背大刀与一柄细长直剑,造型简单粗犷。
囚犯已跪在刑台中央。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足以迷倒众生的女人。
她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唯鼻尖一点桃红不散。
一身整洁的白衣同黑色长发在风中狂舞,那虚弱中还带着淡淡傲然的身姿一点也不像即将被行刑的囚犯,而像是一束照破乌云的明光,让人无法忽视,无法不去看。
在她身旁一丈距离,刽子手一身黑衣,连头脸也包裹在黑色中,只露出两只眼睛,正望着她。
她突然也睁开眼睛望向这个刽子手。四目相对,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而那刽子手则是看不到表情。
“你还是刽子手。”她的声音不大,有些微弱,但很动听。
刽子手没有回答,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身前。
她又道:“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
还是沉默。
她盯着他,等待着。
“银。”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等待,他轻轻吐出一个字来。
“就一个字吗?”她问。
“别人叫我银子。”
“银子……”她轻轻念出,低低呢喃:“跟我一样没有姓啊……”
“我叫天涯。”她说。
狂风不止,她闭了闭眼睛。
重新睁开时,她露出一个笑容,鼻尖那点桃红仿佛在脸上晕开,苍白褪尽,面容如画,似一枝在雪中正绽放着的宫粉梅。
“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银子倏地扭过头来,看着她,眼中尽是惊异。
天涯挂着那淡淡的笑容,银子看着她,慢慢又转回了头去。
“可是我已经有爱的人了。”天涯道。
银子又沉默了。
“而且我就要死了。”天涯也收回目光转过了头去,眼中好似闪过一丝忧伤,缓缓道:“只是没想到,是你来砍下我的头……”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白衣,旋即又轻轻笑了起来,轻声道:“谢谢你帮我买的衣服,挺好看的。”
这轻轻的声音好似被淹没在了狂风中,银子直视着前方,还是那副模样。
除了呼啸的风,广场上一片寂静,不止卫士,连围观的人群中也丝毫没有人声,让这已极压抑的气氛又多了一分诡异。
刑台靠后一侧,一个锦衣老人站立着,手中托着一个跟手掌一样大小的金色盒子,面容威严肃穆,四五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稍稍靠后站在他身旁;对面一侧摆放着五张大椅,已坐有人。
从广场外进来一官员,一路小跑,到锦衣老人身旁站定,在他耳边低声禀报了什么。
锦衣老人面容严肃,向对面示意过去,那官员便又下了石台,绕到另一侧,向对面座上五人传报过去。
为首一人听后微微皱了皱眉,侧首向远处皇宫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朝对面的锦衣老人点了下头。
锦衣老人转身,旁边一名官员已急步向高台石阶过去,挥退了那十数名宫内仆从。锦衣老人走过去,拾级而上。
银子向左侧过身子,望向高台。
锦衣老人走到大椅前,没有立刻坐上去,他伸手抽起了插在一旁的大刀,一缕雾气自他胸口窜出,翻腾着冲开他手中托着那只金色盒子,自盒里牵引出一团如浓墨般的黑色火焰,往大刀上引去。黑色火焰沾上大刀,一下便蔓延开去,整个刀身立时变成了黑色。
锦衣老人转身向囚犯望了一眼,然后提起大刀往高台下掷去。
“砰铿”!刀尖破石而入,直直插在处刑台上。
似乎被这声响所激,天上电光闪过,惊雷炸响,轰隆隆震动着连绵云层。
银子转身,一步步向前,缠着黑布的手提起大刀,又转身慢慢走到了天涯身边。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地划过,照亮了广场上众多面孔,那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银子,盯着他手中的刀。
狂风突然一顿,暴雨瞬间倾盆而下,伴着电闪雷鸣,大地一下便湿透了。
银子身上已湿掉大半,大刀上的黑焰却兀自跃动着。
场上场外的人也都如这刀上火焰般,只盯着台上的囚犯与刽子手,丝毫不为暴雨所动。
银子知道场外那黑压压一片并不是普通的围观群众,而是伪装过的王朝士兵。不止他们,远处那些门窗紧闭的民宅商铺,其中的埋伏也不会少。
这些埋伏从没人告诉过银子,但他已很有经验。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囚犯行刑,已不只一次有人来劫刑场,而作为刽子手,他也不只一次的被劫法场的人当作第一个要击杀的目标。
只是这次的阵仗好像太大了些,处刑台四周尽是超一流的高手,最低也是金刚圆满境,滴雨不沾身;而台上之人,已是超凡武圣。
暴雨淋湿了她的衣服头发,天涯闭上了眼睛,平静的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银子面对着她,双手握着大刀,紧绷着身体,盼望着天涯说的那个人能立刻出现。
——作为天下第一女魔头,能让她爱上的人应该是有能力来救她的吧。
燃着黑色火焰的大刀已举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高台上的锦衣老人双眉皱起,一声断喝:“立斩!”
——无法再拖延了。
银子向那张绝色容颜再望了一眼,大刀挥下。
他没有去看刀,而是看着她的睫毛,那睫毛上挂着雨珠,没有颤动,他希望她此刻没有失望,不会彷徨。
刀锋划破雨帘,极速下落着,而这雨帘中有一滴雨珠落得却比刀锋还快,轻轻打在刀身上,黑色火焰瞬间熄灭,刀身一偏,斩了个空。
锦衣老人与刑台上数人抬头望向天空,众人也跟着望去。
雨幕中,一道黑色人影自天而降。
银子刚闪身退到刑台下,那人便落了下来,在台中站定。
刑台座上的人尽皆站起,二十名黄金甲卫齐齐抽出佩剑跃到台上,广场上的披甲卫士瞬间便把刑台团团围住;远处民宅中有卫士冲出,高处架起了无数特制弓弩,广场边伪装成群众的士兵则一起围住了广场。
来人一袭黑袍包住了全身,与银子的穿着倒是相似,只是他连眼睛也没有露出,兜帽中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见。
银子一直有所戒备,但没想到来人的手段竟如此无声无息,但对方并没有直接攻击他这个刽子手,这让他有些疑惑。
“你是何人?竟胆敢来劫王朝罪犯!。”高台上锦衣老人厉声喝问。
那人并未答他,转身面向天涯。
天涯已睁开了双眼,望着黑袍人,脸上浮起笑容,口中却道:“你不该来的。”
黑袍人没有说话,左手一扬,许多黑红的火星从他手中散开,大片水气忽然自他身周生成,空中的雨水瞬息朝他凝聚而去,包裹着那些火星,团成一个圆球,沸腾不止。
这变化极快,眨眼之间,大部分人还未作出反应,那水球已聚起三丈多高,一下炸裂,沸腾的雨水便朝四面八方喷洒开去。
水球炸裂的力量巨大,水气弥漫了整个处刑台。
台下响起一片惨嚎,除了黄金甲卫们,刑台周围的其他卫士大部分都被带着那黑红火星的沸水击中,各自身上皮肉立时便如火烧,仿佛连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他们都有灵动境的实力,但他们运起的元力却丝毫抵御不了这沸水的高温,身上的护甲更是完全没了用,被那火星沾上立时就会变得通红,贴在身上更如烙铁加身,哧哧地在皮肉上烫出一阵阵烟雾与刺鼻焦味。
惨嚎中伴带着杂乱的铁甲落地声,水气夹着烟雾升腾,沸水混着血水与油脂流落,刑台四周已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
银子躲在刑台下,身前台上站立着的是那几位在台上有座位的大人物,还有几人陪在他们身旁,大水球炸裂时,这个方向的沸水尽被阻断,银子躲在台下毫发无伤。
只要是在台上的,大多没什么损伤,但有几人已感到了压力,如此大范围的术法竟还有这般威力,此人能轻松施展,至少也是超凡大圆满之境。
如此一来,卫士再多也无用,只会徒添伤亡。锦衣老人在高台上朝下面的官员下了命令,几名官员立时领着刑台边的卫士退到了广场外围,只留下那二十名黄金甲卫依旧守在边上。
“不要拦我。”黑袍人从兜帽里发出声音,被元力改变后显得极其怪异。
台上的人也不着急,其中大部分虽都是金刚境,但同样有几位超凡境者,而且还有那位已是武圣的正阳王在场。
但此时这位正阳王皱眉打量着黑袍人,却没有先去动手的意思,众人便又把目光投向了高台上那位锦衣老人——督天院院长王明丘。
“该是老夫劝你不要妄想。”王明丘从高台上飞跃而下,立于黑袍人对面喝道。
黑袍人似乎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也不再说话,只抬起双手,双掌呈黑红色合于胸前,黑红的火星从他肌肤上不停散落下来,水气再生。
这次水球凝聚得比上次更快,整个广场上空的雨水还未落下便一齐被吸了过去,地上水流也如闪电般齐齐射向刑台中央。
两个眨眼之间,那水球已达二十丈方圆,把整个刑台连同台上的人都包裹在其中。
广场上空的雨继续落下,水球不再扩大,球体表面热气蒸腾,内里的景象也看不真切。
围在周围的黄金甲士闪动着元力光芒的长剑朝水球不停劈砍,却是徒劳,劈开的口子立刻又会复原。
水在沸腾,外面的人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又什么也看不清。
各色光芒不断闪耀,水球在发着光,传出一声声犹如云层中滚雷般的声响。
忽地,水球表面的热气猛地朝外一扩,七八道人影破水飞射而出,越过众人头顶,撞向广场外的建筑。
轰然巨响中,广场西面倒了两堵高墙,东面两座小楼被撞出好几个对穿的窟窿,在暴雨中摇摇欲坠。
扩张的热气还未消散,督天院院长王明丘也爆退而出,他还能稳住身形,只是一身锦衣华服已是破烂不堪,血水和雨水混合后在上面留着淡红的印记。
他脸色苍白,站定后喷出一大口鲜血,但他未去擦拭,而是立刻转身朝皇宫的方向仰头发出一声长啸,似是传讯呼援。
广场中央已看不到刑台,只有那仿佛是在燃烧的巨大水球,除了天涯,其中已只有黑袍人与正阳王两人。
水沸腾不止,水球又开始无规制的旋转起来。
渐渐地,热浪喷发,水球猛然爆裂,水流铺天盖地般朝着四周喷卷而去。
银子早已退到场边,广场长宽一百二十余丈,水流喷射不到边缘便已势尽。
众人向中央看去,处刑台尽毁,一地碎石中,黑袍人隔空虚托着天涯,双脚离地浮在空中;正阳王拄刀站在碎石间,鲜红的血不断从双臂滑下滴落,一张脸比王明丘更显苍白。
正阳王望着黑袍人,心中震荡——这哪里只是超凡!分明跟他一样已是超凡武圣境,甚至是圆满大武圣!
黑袍人却没再看正阳王一眼,扭头看了看天涯,随即抱起她升空而起。
众人抬头望着,无人能阻。
广场四周高处有弩箭飞去,却都在接近目标时诡异的偏移了方向。王明丘望向远处皇宫方向,那边刚有回应,但已是来不及了。
天上的人影已快消失不见,眼看就要钻入云层之上,却又忽地重新落了下来。
天空忽然更黑了,一道道闪电以狂暴的姿态在空中疯狂穿刺,空气仿佛也被雷声震动,变得更加低沉压抑。
刹时间,一股苍茫无边,又炽烈恐怖的庞大气息自整座城市上空压下,自每个人的毛孔直侵入骨髓。
云层破开了一个洞,金光漏下,一颗巨大无比的金色脑袋从上探下,泛着金光的双眼带着睥睨众生的视线降临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