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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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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楹休息一晚后,身子已经全好了。她在院子中练了会儿剑,精神百倍,小脸蛋儿像雨后芙蓉,水润蓬勃。收招吐气时,却见廊下的柱子后站着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花楹朝他走去,岂料他头也不回的跑了。

    小红正好端着茶水路过,说:“这孩子没有冲撞公子吧?”

    花楹摇了摇头,问道:“这孩子是谁呀?怎么前两天没有见过。”

    “公子真会说笑,这不是昨天的乞儿嘛!换了张皮你就不认得啦!”

    花楹说:“小红妹妹,你就别打趣我啦,这样我怎么会认出来。对了,咱今早吃什么呀?”

    小红说:“知道公子馋了好久了,我今儿一大早就去李三家买了鲜笋肉包,公子要不先尝一个?”

    花楹急忙洗手就位,坐院子中啃了起来。她吃了两口,又见那孩子鬼鬼祟祟地探出个头,这次是盯着自己手上的包子。花楹朝他招了招手,那孩子犹豫片刻,戒备地走了过来。

    “来,你也吃一个。”花楹递给他一个大包子,那小孩儿接过大口吃了个干净,吃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

    “呀,你吃的好快,来,再吃一个。”两人三五下便把一碗大包子吃了个精光,瞧他俩吃相,一时分不清谁到底才是乞丐。

    白萧看见这一幕,佩服道:“你真行,跟着老鸨学老鸨,跟着乞丐像乞丐。三人行,你就躲过我,净找别人当老师了。”

    小红笑道:“公子你就别取笑他了,小公子饿了两天,有些馋嘴而已。”

    “还是小红妹妹心疼我。”花楹撑着腰,理直气壮道:“你真是不经夸,昨天还觉得你人好,今天一大早又来笑我,小红,你说是不是?”

    小红听完脸一红,跑开了。

    白萧看在眼里,没有出声。

    用膳完毕,花楹问道:“白萧,我们真的不走吗?”

    白萧点了点头。

    “那你可想出法子了?”

    “要想进杜家,光凭你我之力是不行的。咱俩中午出去吃个饭,看看能不能寻到门路。”

    “你就不怕遇到坏人吗?”

    “怕什么!青天白日的,还能当街杀了朝廷官员不成?”

    话是这样说,可二人出去时,还是带了斗笠。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吧嗒的脚步声,花楹一回头,就见那小孩儿跟在自己身后跑呢。她一停,小孩儿也停了,两双大眼珠子俩俩相望,花楹朝他招了招手,说:“快点儿跟上来呀。”

    小孩儿僵在原地不动弹,低着头,不自觉地拿脚尖踢着地面。花楹知道他不好意思,主动上前牵住了他。白萧说:“这小乞丐倒是机灵,知道谁心肠最好。”

    花楹踮起脚捂住他的嘴,轻声说:“别这样叫他,他会难过的。”又蹲下来问那小孩子名字。

    小孩子低着头,稚嫩地说:“我叫阿弃。”

    花楹嘀咕道:怎么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可当着他的面,只笑道:“走,跟着咱俩一起去吃好吃的。”

    白萧笑道:“正好,你可知道栀子桥在何处?”

    阿弃点点头,随即机灵的给他们带路了。

    “白萧,你是不是要去田老伯家吃饭呀?”

    “吃饭事小,主要想打听下,可有什么法子进杜府。他每日迎来送往的,应该认识不少人。”

    那田氏米铺就在栀子桥的正当下,好大的一个招牌。田老伯绫罗绸缎的,比在湖上见到时气派了不少。他也没有认出白花二人来,花楹叫他时,他反应了好长一会儿才笑道:“你兄弟二人这身装扮,可是谋到出路了?”

    白萧说:“老伯取笑了,正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我兄弟二人不装扮得体点,怎能找份体面的行当呢。”

    田老汉点了点头,把三人引进了内院,内院是他平日里吃饭休息的地方。田老汉把他们安置好后,又吩咐伙计去酒肆打点酒,顺便切几斤牛羊肉回来。白萧客气道:“来的匆忙,真是叨扰了。”

    “诶,可千万别这么说,老汉我最喜欢结交朋友了。我虽然没念过圣贤书,可也懂些救困扶危,仗义疏财的道理。你兄弟二人若是有一天能够飞黄腾达,再来我这儿陪我顿酒足矣。”

    “老伯仁义之人,在下钦佩,我先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花楹学着他,也举起茶杯。

    田老伯笑说:“别那么多虚礼,我最烦这些,没得自在。这小孩儿是?”

    白萧假仁假义的说:“路上捡的,我二人见他可怜,便带在身边。若是能够找到他父母最好,若是不能,跟着咱俩,也不至于饿死。”

    “公子良善,我真是没有看错人。你二人且宽坐片刻,我去寻个人来。”说完便出了屋门。不多时,他领了一个身量较矮的中年男人进来。田老伯指着男人介绍说:“这是郑钱,是个牙商,颇有些门路,你二人快来打个招呼。”

    白萧起身行了个礼,恭敬道:“郑叔,我兄弟二人来此谋生,还请您多多帮忙了。”

    郑钱打量他俩一番,与田老汉打趣说:“你这粗野老头儿,整日的籴米粜米,得点空闲就出去泛舟捕鱼,怎会认得这种出众的人物?”

    田老汉胡子一抖,得意道:“那自是我修得缘法,快坐下说话。”

    几人相继就坐,阿弃坐在花楹身边,有些紧张的捏着花楹的衣角,他刚刚听说这郑钱是个牙商,生怕他俩把自己给卖了。花楹自己都糊里糊涂,挨着白萧,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郑钱询问道:“公子想做些什么营生?”

    “也不怕郑叔笑话,我二人准备想去杜府寻个差事,不知您可有什么办法没有?”

    “杜府?可是盐商杜百万?”

    白萧点点头,他见这郑钱眉头紧蹙,似有为难之意,接着说:“若是没法子,我也不强求。”

    田老汉问:“那么多富户,为何偏偏要去杜家?”

    “哎,实不相瞒,我有个从小长大的朋友,亲如兄弟,几年前进杜府当差后,就突然失了联系。我几番打探都没有消息,这才想亲自去找找他,若是他无恙,我也能安心。”这瞎话张嘴就来,很是熟练。

    “这……”郑钱斟酌片刻说:“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杜府不是寻常商户,家中的规矩,都是从京城王府带回的,稍有不慎便会受罚,我怕你二人吃不了这些苦头。”

    “话可不能这么说,义气为先,为了朋友,总要试上一试的。”田老汉说:“只不过,你二人若是能够找到他最好,若是发现些什么隐情,可千万不要声张,应速速离府,去县衙找仇县令伸冤。”

    “老人家的意思是,我那朋友可能早已?”

    田老汉挥挥手,说:“我不过随口告诫几句,做不得真。只是这些人家毕竟不是咱小门户,内里多少藏污纳垢之事,还是小心为上。”

    “在下听闻,这杜府是给神京中沂王办差的,我这朋友若真遇不测,去报官管用吗?”

    “仇县令虽是个小官,却是个嫉恶如仇,为民请命的好官。你有所不知,县令当时在京城得罪了沂王的大舅子——裴相府的小公子,裴如真,险些命都不保,幸得太子殿下仗义相救,这才幸免于难,所以啊,他连这么大的官都不怕,会怕这区区小商户?”

    白萧说:“那这最好不过了。如若此时能够办成,我二人必定结草衔环,报答您二位。”

    “若是进了杜府,别的不说,只要把这杜小姐伺候好了,就没有什么事了。”郑钱好意解释道,“这杜家小姐,名唤芙蓉,是杜老爷的掌中明珠,平日里不大出门,听说早已过了待嫁之龄,但杜老爷谁都看不上,宁愿女儿做尼姑,也不愿把他嫁给那些臭男人。”

    “我倒是听说,这杜家小姐本来是想嫁给沂王做小老婆的,谁知沂王娶得王妃太过厉害,进门后一直不准沂王纳新人,这才耽搁到现在。”

    “原来如此。”郑钱说:“你这老头儿,倒是比我还知道的多嘛。”

    “嗨,不过是钓鱼时,遇到一群纨绔子弟,听了点闲言闲语罢了。”

    “这些豪绅子弟,平日里最是嚣张不过,却在杜家小姐那里吃了瘪,可不要编排几句出出气嘛。不过,我倒是知道点内情。”郑钱疑神疑鬼的左右打量一番,才低声道:“我前几日在后街撞到一个妇人,隐约看着有些面熟,与她言语几句后才知道原来她是樊广家的婆娘,以前在郑府伺候郑娘子的,叫春秀。郑家破败后,她便出了府,跟着樊广卖猪肉了。”

    提到郑府,田老汉都激动起来,说:“郑娘子真是红颜薄命,老汉我每每想起都要怨天不公,如此仙一般的人物,怎的这般命苦。”

    “想来也是天怜佳人,不忍她在凡尘红颜老去,故而早早将她召回了天府。”郑钱安慰道:“这春秀,年轻时我也见过,也算是清秀婉约,如今一见已经是寻常婆娘,苍老衰败,哪复当年美貌。所以呀,’红颜弹指老,秋去霜几丝。’与其美人迟暮,有恨无情,不如早早’春尽杨花落’,也算是福气了。”

    花楹这才出口问道:“郑大叔,这郑娘子是什么人?也是姓郑,可是你的亲戚?”

    郑钱笑着说:“隔着好几辈了,我爹在时已经不往来了。再说郑家那时风光无限,我爹怕人说咱趋炎附势,特意躲着。今日有缘与两位一起喝酒,我便与你们讲讲,你二位当个故事听听便可。”

    郑家娘子名唤仙娥,字如其人,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名噪一时,见过她的人均被其美色折服。郑家是茶商,富裕殷实,又因郑家二老膝下仅有一女,对她百般疼惜,就连知府前来提亲都被拒绝了。郑父心疼女儿,想让她自己挑选如意郎君,不管家境如何,只要她自己喜欢便可。谁知好景不长,郑仙娥还未觅得如意郎君,郑家却出了事。那青州承侍郎的儿子上门做客,喝了杯茶后当场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承侍郎悲痛欲绝,夤夜急奔赶来了灞县。将郑父一顿毒打后,关进了牢房。郑父身心俱疲,又吃了顿打,几天后死在了狱中。他死后郑母不堪打击,也随着去了。那承侍郎还不解恨,觉得都是仙娥这个红颜祸水惹出的事,要不是她貌美,他那好色的儿子会千里迢迢来此寻死?当即要将她卖入妓馆,让她生不如此,郑仙娥不愿流落风尘,一丈白绫,吊死在了狱中。

    郑钱说完,接着又道:“春秀本是在郑家伺候小姐的,小姐死后她为了饱肚嫁给了樊广那个杀猪匠,生了几个儿子却个个不成器,游手好闲,混吃等死。偏樊广几年前又生了重疾,倒床不起,一家子都靠香秀来操持,可怜她如今还不到四十,脸却如同七八十的老妪。当年我父亲带着我去给郑家办后事时,我与她见过几面。她求我念在与郑家的一点旧情上,帮她寻个差事,要不然她是真没活路了。我想起杜百万当时与郑家交好,问她为何不去杜府求个情,去他家当个粗使婆子都比寻常人挣得多。谁知香秀却断然拒绝,宁愿一家子饿死,也不要去杜家。我见她好像另有隐情,便多嘴问了几句,她却闭口不答。我这人偏偏爱打听,若是明知有事我却不知,晚上便是连觉都睡不好。我给了她点银子,又说帮她找份好活计,她才松口,却也没有明说,只说当年与杜百万有所争执,其他再也不答。”

    田老汉疑惑道:“她当时也就是郑家一个丫鬟,怎么会跟杜百万有争执呢?”

    “杜百万那时与郑家交好,经常与郑老爷喝酒吟诗,不过到底是何原因再想知道也难了。”郑钱叹气道。

    “斯人已矣,莫去管了,你二位也别多打听,办好事后早日离开方为上策。”田老汉告诫道。

    花楹点头称是。

    郑钱也说:“也是,都是些前尘往事了,那郑家早已残垣断壁,没有人烟,再说也是无用。不过,过几日便是杜家千金的生日,往年都要好好操办,今年估计也不例外。到时杜家会雇些短工帮忙干些杂活,我帮你们安排进去,只是你俩可不能贪图小姐的美色,忘了正事。”

    花楹来兴致了,说:“杜家小姐很漂亮吗?”

    “哈哈哈。”田老汉笑道:“你这个小公子之前不发一语,听到我们说姑娘了,倒是感兴趣了。小公子,我之前跟说过,我们灞县,美人多,这美人中的佼佼者啊,当属杜家的千金杜芙蓉,与王妈妈家的香兰姑娘了。所谓芙蓉泣露香兰笑,多少人想一睹这香兰浅笑,芙蓉落泪的风姿呀。”

    花楹心说,香兰姐姐我是见过的,自然是极美的,倒是真没有见过她开怀大笑过,总是淡淡的。她问:“为什么呀?香兰姐姐不笑也是十分好看的。”

    这次轮到郑钱笑了:“看来小公子还是年轻,不懂得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你可知道,这雨前茶与明前茶,同样是茶,为什么明前茶却如此昂贵?”

    白萧看花楹那样,知道她连明前茶都不晓得是什么。

    “因为明前茶量少难得,通常都做贡茶送往京城,寻常人极难喝上一口。”郑钱解释道:“人也是一样。香兰长得出众,可出身在烟花巷,命如浮萍,不得做主,平日中便是笑,也是逢场作戏,要她真的开怀大笑,比喝上明前茶都要难,所以世人这才趋之若鹜。”

    花楹点头道:“我懂啦,那杜家小姐,自幼被杜老爷娇宠长大,快乐无忧,没有伤心之事,自然甚少流泪。”

    “是啊,你二人若是去了杜府,可千万不要被小姐美色所迷,不然,迟早也是个伤心人呐。”田老汉不知道眼前二人一个是女子,另一个又不好美色,好意劝慰道。

    几人和乐融融吃了顿饭,那牙商喝多了,临走前与白萧称兄道弟,好生熟悉。

    白萧回去路上心情不错,说:“没想到市井之中,也有如此热忱之人,原是我小瞧他们了。”

    花楹牵着阿弃,摇头晃脑的:“师父说过啦,这个世道上可怜人多,好人也多的。比如我们三个可怜人中,就有两个好人了!”

    “你现在都会变着法子骂人了,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不过我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最会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了。曾经我与人打赌,输了几百两银子,原想连本带利一并还给他,可他偏偏惹怒了我,到现在还没见到一文钱呢。我劝花女侠可要吸取教训,别最后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捞到。”

    “哼。”花楹想了想,不甘心地撅了撅嘴巴,忍住了,可不能跟银子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