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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兴的朋友死了。
救护车开到了训练营门口,医生用白布盖着尸体抬走,其他练习生面无表情地坐在三楼食堂的餐桌上吃饭睡觉看直播学习,怕被调查组当做犯罪嫌疑人拖走。死去那家伙的人气值高出平均值太多,很多小练习生都嫉妒过死者,至于那些在圈内沉浮多年的前辈,更是知晓自己身处娱乐圈的身份地位。别出声,别作,不然你就是下一个死者。
只有梁兴缩在窗口望着下面的车,白车嘟嘟噜走了。
回头他望见空调外机上一个全身黑衣像是日本忍者的家伙正拿着亮有红光的摄像机拍摄食堂里头。
“咚咚。”梁兴敲了敲窗户玻璃,打开一个缝,晃了晃手里的大红苹果,问窗户外头站在空调外机上偷拍的家伙:“你要不要吃点。”
忍者先生特意取下墨镜对梁兴大翻白眼说道:“滚,我对你没兴趣。”
梁兴眨眨眼,耸肩一笑说道:“这不重要,我只是觉得你这么拼命工作挺……值得敬佩的。”
忍者先生瞥眼,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厘秒之间又狠狠瞪了梁兴一眼:“你是想让我捧你吗?”
“啥?”梁兴咬了口苹果,“我只是看你兢兢业业干活,感到好奇罢了。”
“装得真好。”忍者一样的家伙说。
那一瞬间梁兴真切感觉自己被冒犯了,转而一想这样的事情不是很多吗?他只是一个无人在意的小糊演员,为了赚更多钱才来这里凑偶像团体,说白了就是个淘金者。然而他的存在与这里的风气格格不入,这里所有人的演绎技能都是深不可测的等级,而他(本来好像就是演员来着)却失去了表演能力。
所以他也不知道世界上什么真的,什么是戏。
他对站在窗外偷拍的人说:“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看你工作好危险。”
结果偷拍的人对他说:“操,你好烦啊。”
行吧。梁兴也没必要自讨没趣,随即啃着苹果转头离开。
结果在他离开三楼的时候,那个嘲讽他的偷拍者不小心从空调外机上摔下来,直接死了,还上了报纸。有人扒出这个大胆的兄弟是某个小偶像的私生饭,网络世界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与网络的腥风血雨不同,他们的生活平静如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谁也没死一样,大家见面都是一个表情。化着浓妆。要多厚的粉底才能掩饰他们的紧张、不安、嫉妒和悲伤?
梁兴在化妆间等着拍写真。
化妆师小哥过来了。
小哥是新来的,梁兴觉得他的脸很陌生。
化妆师小哥神神秘秘拉上帘子,偷偷向他打听:“你知道从摔死的那个谁是怎么回事吗?我看网上传得热闹,据说和xxx的前任有关呢?”
梁兴目瞪口呆拿起手机翻看:“天哪,我以为那只是个敬业的小狗仔!”
化妆师说:“有预言帝猜测的,那个人是xxx的前男友,想要用摔死的方式送xxx上热搜。”
梁兴点点头:“你说得好有深意,我压根猜不到,预言帝一定有超能力吧。”
化妆师说:“嘿嘿,小弟弟,那天你在窗户边上和那个摔死的说了什么嘛,跟我讲讲行不?”
梁兴惊呆:“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看见了?”
化妆师说:“对,我看见了,但是所有——所有八卦消息讨论区都没提到你。”
梁兴平静下来,灵机一动竖起手指,像是要点亮小灯泡:“毕竟我是个堪比南方黑芝麻糊的小糊演员。”
化妆师问他:“为什么你觉得你是演员,这是你的人设吗?”
梁兴感觉自己被冒犯了,转而一想,自己被误会,真的正常,很正常。
他故作神秘凑过去,悄悄咪咪在化妆师耳边蛊惑道:“你猜?”
“猜不到?我就是找你打听这个事情来着……专门来找你的。”化妆师拿出化妆盒,用擦了擦粉底盒,神秘兮兮的。
“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梁兴捂着脸说。
化妆师问道:“难道你不知道死者导致圈内流量剧增,都压过自杀那个了?”
自杀那个,明显指的梁兴的朋友。但梁兴知道自己朋友绝不是自杀的,绝不是。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拿别人的死亡卖弄噱头呢?他望着桌上的化妆品,然后吐出一句无厘头的话:“我觉得那个死掉的兄弟只是想当特技演员!”
“what?”
“他的动作表演真的很牛逼,能去但电影替身演员那种,但是,可能,一不小心就,gg了,嗐,天妒英才!”
化妆师小哥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梁兴,但梁兴还是一脸天真相信自己的预测——那个穿得像是忍者的家伙一定是个前途无量的特技演员,一不小心死了。至于网络上虚无的、虚伪的猜测,都是不真切的阴谋论罢了。
梁兴拍拍化妆师的肩膀,说道:“那啥,能让我出去抽个烟吗?”
“哦,好的。”化妆师没想太多。
梁兴转身就离开化妆间,跑去卫生间一边抽烟一边流泪。
他不识好歹地鸽了这次写真拍摄,好了,现在他更没名气了。
不过,后来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和他聊天的化妆师。据新来的说,有个混进来搞“大新闻”的家伙被弄死了。
梁兴耸肩道:“啥时候的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和他聊天的朋友对他大翻白眼,接着就被一个前辈拍了拍肩膀。
随后他们都闭嘴了。
黄昏。人气榜出来了,大家都埋头刷新数着自己的位置,心头计算着自己咖位多少。梁兴不用看,他知道自己垫底的,比起这个,他更好奇总数上怎么少了这么多人。失踪的人去哪儿了。
现实时间和网络热度都增长,黑夜越来越近,他看着窗外的黄昏,隐约看见一个穿着内衣的姑娘从阳台上掉下去了。也许那是幻觉吧,就像风会刮走晾在阳台的内衣那样。他望着楼下车水马龙。一辆满是油污的卡车碾过姑娘的内衣,留下车轮印迹和污渍。
再新鲜的苹果再美味的肉,也会过期,人也是,可谁能抓住每份人肉的赏味期限?又如何去处理那些,过期食品呢?
唉,人肉是湿垃圾,可以直接略过回收站送去垃圾场。
他吐出一口烟泡,看见一个过气女明星的名气被现实冲进了下水道。
“嗐,今晚又要吃蔬菜沙拉柠檬水减肥,我要吐了。”
——梁兴十分难过地用没人关注的私号发了微博。
自诩演员的底层偶像梁兴先生,因为人气数据太差要被雪藏。当然,经纪人是不会明着跟他说——你小子太糊了我们捧不了你了。但是梁兴自己知道,他的竞争对手也知道。穿梭在摄影棚、食堂、卫生间和宿舍的梁兴,就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幽灵。
“哥哥,这个包帮我拿一下,等下我要上节目。”新来的小偶像把自己的道具包甩给梁兴,意见都没征求一下,因为梁兴太糊,糊得被新人当成打杂的兄弟了。
“唉,可是……”梁兴有些尴尬,他也有档期的,虽然只是去化妆当个群众罢了。
“麻烦你了!”少年对他眨眼睛卖萌,流畅得很。
梁兴心虚,难怪这个新人把妈妈粉萌得像是着魔了一样,这谁顶得住啊。他想着自己糊成这样实在没就,所幸帮这个直上青云的小偶像打杂,就当交朋友了。
可惜小偶像自己没把梁兴当朋友,换了个片场,梁兴找他帮忙。小偶像翻脸不认人道:“你也是我的粉丝吗?我记不得了?”
——显然没把梁兴的帮助当回事。
气得梁兴继续去卫生间抽烟解闷。
现在大家都在综艺拍摄现场,就梁兴一个人窝囊。他无视了卫生间禁烟的板子,独自留待在这里借烟爽爽。
他心烦意乱,打开微博,望着空无一物的消息提示,假装文艺青年发了一条新的。
——你轻轻地走了,还带走了我的云彩。
回头,他“呸”地一下吐掉烟头,感觉自己的矫情把自己恶心到了。
推开卫生间隔板,他看见一个穿着黑丝袜的小姐姐对着镜子补妆。
不对劲……等等,这是女……女卫生间?
他太难过,以至于冲向了女卫生间!
那个黑丝袜小姐姐吐完口红,发现自己背后站着一个男的,想要大叫。
梁兴手快,连忙捂住她的嘴。
他被抓到乱爬卫生间,要被公开处刑当作变态,那他的演艺生涯就他妈真的完蛋了!
情急之下,梁兴把她拖进自己抽烟的那间卫生间隔间。接着,熟练地用自己脖子上的丝巾堵住姑娘的嘴巴,单衣外套和项链当作绳子把她死死地绑在马桶盖上。
搞完,梁兴两腿一软给她跪下,求道:“姐妹儿我跟你说啊,这是误会,真的,我走错卫生间了!”
姑娘不敢说话,就是点头,一个劲地点头。
“我们商量下,你给我签个保证书,保证不揭发我跑女厕所的事情,这事情咱们就算揭过,怎么样?”
姑娘哭得眼线都花了,一个劲地点头。
“好!”
梁兴掏出记录档期的小本子,开始拟定合同,一想,不知道小姐姐的名字,就自作主张从小姐姐的衣服里掏出对方的身份卡。她的名字是高羊,24岁,知名美妆博主,模特。
梁兴费心费力,终于把(天知道有没有法律效应的)合同写完,转头一看,高羊小姐已经翻起白眼,鼻腔里冒出白沫,死掉了。
——非正常死亡。
这肯定和梁兴无关,但梁兴确实……绑架了死者。
操,这就是完了,梁兴想,自己不是身败名裂要被赶出演艺圈,他是要进局子蹲大牢捡肥皂。
他连忙咬住虎口预防自己尖叫,抽出满是死者白沫的丝巾和自己的外套、项链。然后蹑手蹑脚离开卫生间。
回到宿舍,他心神不宁地冲了个冷水澡。
他把一切可能被发现与死者有关的“作案工具”扔进一个密封袋,想着怎么处理掉。衣服什么必须烧掉,项链的话,拿硫酸腐蚀得让别人无法辨认项链轮廓吧,毕竟这东西可能在死者身上留了印迹。
然后是……最大的问题,是他自己。
他恍恍惚惚去找经纪人,说要请假去祭奠去世的妈妈。
路过走廊,梁兴走得太急,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陌生男人。
“卧槽,我干了啥?”梁兴扶起被他撞到的男人,生怕自己碰了哪家的大佬。
被撞倒的男人看起来高瘦而清秀,穿着时尚简约的衣服,留着艺术家一样的小辫子,还抱着一叠剧本。
“没事。”被撞的男人推开梁兴,没想要他搀扶。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状态不好。”梁兴连连道歉,头脑昏昏,就差跪下了。
他虚着眼睛,看地上还有一个东西——高羊的身份卡。
他的焦虑顿时转化为绝望。他脑子里单曲循环《野蜂飞舞》,被无尽恐惧狂蜂折磨得癫狂。绝望之际,他脑袋一热,想到一个办法——趁被撞的男人还没发现身份卡,梁兴连忙扑上去单手按住那张卡。
于是,梁兴整个人就扑到了受害者身上,暧昧得像是投怀送抱那样。
“你干什么?”陌生人问梁兴。
梁兴按住身份卡,中指动弹,把卡片滑进自己衣袖里。为了吸引陌生人的注意,他只好暧昧地对那个男的微笑,假装自己一见钟情精虫上脑腿软摔倒。
他说:“抱歉,我腿不好。”
被撞倒的男人熟练地——把手放在梁薪的大腿上,手指还弹了弹,问道:“你想怎么样?”
——这明显……明显是……性暗示?
梁兴懵地站起来,咬住下唇憋声,连连说:“没事没事,我我智障。”因为担心袖子里的卡滑落出来,他甚至不敢帮那个男的捡剧本。
被撞的男人一个人收拾好东西,这才站起来对梁兴说:“呃……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我叫壬幸。”
梁兴不认识壬幸,真的不认识。所以他老老实实地说:“真的不认识。”
壬幸问他:“那你干嘛在我面前假装跌倒。”
梁兴眼珠子转转,胡说八道:“怕您投诉我,我缺钙,我就差给您跪下了。”
“好,”壬幸递给梁兴一张名片,“那你晚上来我宾馆跪给我看。”
梁兴懵了,翻过名片一看。这个壬幸是个编剧大佬,好像还是很有分量那种。
他寻思自己是撞上了潜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