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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船,沈棠思就被齐氏安排住进了最舒适的舱房。繁缕着手收拾沈棠思的起居物件,苁蓉则是拿着一个大水壶,去寻船上的水柜。
舱房内一应摆设器物俱全,尤其是茶几的设计颇为精巧。
茶几为精铁所铸,中间凹陷的部分嵌上了一块雕莲鱼的酸枝木木板,沈棠思伸手欲拿起茶几上的青瓷茶杯,果然发现茶具底部嵌着磁石,需用些力气方能拿起。
这是为防止船只颠簸打碎器具的绝佳方法,甚至连搁在边上的象棋,也是内包磁石的棋子。
据说造这船的船匠均是是隶属工部都水司的好手,果真名不虚传。
不一会儿,船只起航,舱内开始有了略微的摇晃。沈棠思瞅了一眼挂着烟青色纱帐的小榻,心里正盘算着补眠。
“姑娘,齐嬷嬷来了。”苁蓉抱着水壶进了舱房,说话的语气带着喘音,身后还跟着笑得和蔼可亲的齐嬷嬷。
沈棠思心里一阵哀嚎,娘亲昨日说要齐嬷嬷给她讲规矩果真不是玩笑,这下也别想着睡觉了。
别看齐嬷嬷笑得一脸和善,那念叨的功夫,却是十个唐僧也敌不过她啊!
沈棠思明白,要想在大郁朝过得舒心,首先就得学会它的处世规则,心下也不抗拒,配合着齐嬷嬷,又捋了一遍大家闺秀的举止仪态规矩,和京城里蜘蛛网似的世家贵戚网络。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晚膳时间。让沈棠思惊喜的是,今晚的吃食居然是用刚出水的活鱼所做的鱼脍。这是古代版的生鱼片诶,某只吃货不淡定了。
甲板上,船上的厨娘利落地将鱼去掉皮刺,清洗干净,再细剖成红肌白里、薄如蝉翼的鱼片,两两排列在食盘上。之后小心地端进舱房,拿起装着调料的竹筒,给鱼片浇上醇香的老酒,再撒上椒芷等香料。
沈棠思夹起一片鱼脍入口,鱼脍入口冰融,滋味妙不可言。就着莼菜羹和蒸乳饼,沈棠思大快朵颐,吃了个肚儿圆。
夜里,沈棠思遣走了因为晕船一脸苍白的繁缕,吩咐她早些休息,只留下苁蓉守夜。
苁蓉很快就躺在地铺上睡着了,一时间,舱房内安静得只听得见她浅浅的呼吸声。
沈棠思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晚夕吃得太多,船舱里面又太闷,她有些略微的恶心。
忽的想起,这间舱房的顶部,有一个供不便露面的闺阁女子赏景的露台,沈棠思心里一喜,起身披上放在榻边的月白色轻裘披风,正欲转身,看到睡在地铺上的苁蓉睡梦中都锁着眉头,想是睡得极不舒服。
沈棠思思忖了下,吃力地扶起苁蓉,把她轻轻放在自己就寝的小榻上,才顺着舱房右侧的几节台阶往上爬,打开插销,用手向上推起木板,钻身上了露台。
夜里的空气清新带着点湿气,沈棠思深吸口气,找个位置坐下,脑袋撑在膝盖上,抬头仰望夜空。
上玄月清灵地悬挂着,少有的几朵云飘渺地移动,漫天的星星将河面照得璀璨。
今夜的风并不大,船只行至稍窄的河域,只保持着平缓的速度,沈棠思舒服地窝在披风里,不知不觉中竟睡了过去。
三更时分,船的周围水面有细微的泡泡泛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细不可闻,仔细一瞧,是十几根细细的芦苇杆正向船艉部移动。
十几个身穿黑衣的壮汉轻手轻脚地摸爬上船,黑衣人们配合默契,几人迅速地用手刀劈晕正在摇摆长橹的船工,放下船锚,将船停了下来。
另几人则分头前往住人的舱房,往内里吹了浓浓的迷烟。
一眨眼的功夫,寂静的河面上三声利刃插入肉体的声响闷闷地传出,黑衣人们极有章法地撤退,河面很快地恢复了平静。
一切仿若未曾发生。
约莫四更天,露台上的沈棠思被一阵凉风吹醒,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站起来活动了会儿僵硬的手脚,才起身回到舱房。
一进舱房,沈棠思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心下不安,待看到小榻上的苁蓉,更是大惊失色,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小榻上的苁蓉左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直入心脏,鲜红色的血流了一地,部分已经凝结。但她神情安稳毫无反抗之态,显然是在睡梦中被一击毙命。
沈棠思颤抖着身子,慢慢地伸出手探了探苁蓉的鼻息,之后颓然的放下,清澈的眼眸里盈满了悲伤,眼泪立时流了下来。
稍回过神,沈棠思大声地喊人:“来人啊!来人啊!……”
片刻之后却是没有回应,只有沈棠思凄厉的喊声在船上回荡。
沈棠思紧紧地咬住牙关,牙齿仍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苁蓉不可能与人结仇,更遑论夜里爬上正在航行的船只杀人了。那么……,那些人要杀的是自己,只是把苁蓉误认为自己了,沈棠思几乎泣不成声,是自己害了苁蓉,她本不该死!
还有,爹爹娘亲呢,为什么整艘船上都没有人回答她,难道他们也都出事了?!
沈棠思被这个猜测激得几乎崩溃,抖着腿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木板墙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沈洛和齐氏所住的舱房。
舱房外间,沈棠思看到窗纸上被戳破的小洞,再看到守夜的红绯跟绿纱也只是昏迷,稍稍松了一口气,不断的在心里默念: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然而,舱房内,沈洛和齐氏胸口上插着的匕首散发出的冰冷银光,一刹那将沈棠思打落地狱。
沈棠思疾步奔向床榻,抱着齐氏和沈洛,空洞无神的眼瞳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汹涌成河,她想哭,却发不出声音,用尽力气也只有几声黯哑绝望的“啊啊”声艰难地从喉腔里悲鸣而出,像一只无望的困兽。
“爹爹,娘亲,你们不要死,不要死!睁开眼看看四儿啊,不要离开我,不要!……”沈棠思理智崩溃地不停摇晃沈洛和齐氏的身体,她不信,不信这一世的幸福就这样镜花水月般的消失无踪,这是何其的残忍!
她竭尽全力让自己镇定,伸手探了探二人的鼻息,沈洛鼻尖微弱的浅吸让她死水一样的眼眸里惊喜乍现。
“小棠儿,这是我师傅炼的保命丹药,只要不是太致命的伤,都能拖延些时间找到大夫治疗的。……”
沈棠思想起岳灵柩说过的话,颤着手从衣襟里取出瓷瓶,倒出里面的一颗药丸,小心翼翼地喂进沈洛的嘴里,动作温柔,仿佛倾注了所有的希望。
半盏茶的时间,沈棠思感觉放佛过了几世,握着沈洛的手心冷汗不断冒出,手背上青筋毕现。
“咳咳……”
“爹爹,你醒了,太好了,你坚持住,四儿这就带你去看大夫,呜呜……不要都离开四儿……”沈棠思用力地眨回涌到眼眶的眼泪,欣喜地叫道。
“四儿……”沈洛艰难地说道,声音沙哑,一开口就有暗红的血液从嘴角流出。沈棠思慌乱地拿起衣袖帮他擦拭,沈洛缓慢的看了一看齐氏,眼里闪过悲伤和释然,转头对着沈棠思继续说道:
“四儿,我知你已不是我们的四儿了,你比她乖巧,比她聪慧,自己的孩子,爹爹怎会认错……咳咳,你是个好孩子,不论你来自何方,记住,不要让自己活在仇恨里,这些恩怨不该由你来背负,要活得比别人都好,替爹爹娘亲,替四儿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不要,爹爹不要,我也是你们的四儿啊,您好好看看我,看看我啊……”沈棠思绝望的悲啼,爹爹知道,他都知道,他也要离开了吗,都不要她了吗?
“咳咳咳……傻孩子,不要……不要哭,爹爹现在很开心呢,要与你娘亲一同去见笛哥儿和四儿了,答应……答应爹爹,照顾好祖母,还有,爹爹给祖母的寿礼,寿礼里有……有……”沈洛嘴角泛起微笑,慈爱地安抚着沈棠思,最后用尽气力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瘫软了四肢,合上眼睛,再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