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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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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三月,春光正好,翠染柳梢花满枝。

    徐瑜推开门,背着几支新画好的卷轴往书局去,还没到巷口,就看见几名穿着衙服的京兆戍卫挨家挨户敲门。

    “这大官儿,也忒不懂事了,谁家的菜不是屎尿喂出来的?难不成赐平的茅房都是香的?”有人抱怨。

    徐瑜驻足听了一会儿,发现原来是朝安坊有人在自家院里浇肥种菜,味道顺着东风飘到了隔壁赐平坊的某位大官宅邸,把在凉亭喝茶赏花的官员熏了个跟头,找上了京都司部,于是京兆尹下令朝安坊的住户们都不许再施肥,还特意派了衙役挨家挨户通知落实。

    徐瑜左右想了想,赐平坊除了个爱伺候兰花的秦太傅似乎也没有其他人了,上一次见到老秦大人还是五年前的元宵节,老大人年岁渐大,索性连翰林院的闲差也辞了,回家养老,元宵节领着小孙子上街买冰糖葫芦,白发苍苍对着冰糖葫芦笑得比小孙子还开怀,平素朝堂翰林太学里端正肃穆的老先生费劲咬着冰糖葫芦竟还有些小心翼翼的拘谨和不知所措。见到她还难得寒暄了几句,言语间也似有几分感慨。

    “你父亲这个人啊,可惜了。”

    徐瑜父亲曾经也与秦太傅同朝为官,品阶不低,是个三品的太子少傅,兼太学主考官,专为皇储讲解春秋要义的。倘若没有七年前那场三王之乱,徐瑜父亲或许可以顺利熬到秦太傅一般年龄,皓首穷经也可,含饴弄孙也可,做一名卓有清誉的读书人。

    可惜,他竭尽全力辅佐的太子,终究没能登上皇位。

    即便是现在,提到七年前那场京城之乱,不少人仍然是心有余悸,事态发生的太过令人措手不及,仿佛背后有一只大手在推动操纵着一切,有的人抓住机会一举平步青云,有人则命丧黄泉,乃至整族沦为奴籍。

    徐瑜不是懵懂少女意气青年,世事炎凉看得多了,心里也没什么不平气,总归是一人一生,她当年身遭大变时就已想透彻,沦落到这步,谁也怨不得,只能怪造化弄人,怪自己命当如此。

    将新画送到书局,和掌柜领了钱,徐瑜去了趟肉铺,买了两条排骨,打算给自己添添油水。

    她十八岁时还是个临窗绣花写字画画不近庖厨的世家女,如今也过上了操持家务一日三餐的平常生活。多亏了她之前涉猎杂书,对饮食札记也很有兴趣,现在过得并不至于过分潦倒落魄,不过是断了几个月肉而已,她向来吃得少,日子并不算难捱。

    手里拎着串了排骨的草绳,徐瑜也忍不住面带微笑。虽然说是不在乎吃不吃肉,但沉甸甸的排骨带来的幸福感足以让一向面色寡淡不甚说话的徐瑜发出由衷的笑容。

    “欸,徐娘子,有人找你。”还没到家门口,就有邻居探出身来喊。

    “多谢了。”徐瑜有些奇怪,平日里能找到自己家的人屈指可数,街坊四邻从来不会特意出来告诉自己一声。

    等到看清楚立在自己门前那人的模样后,徐瑜下意识一愣,紧接着慌乱地把排骨往身后藏。

    这不是那谁?徐瑜看着眼前长身玉立,锦服玉佩的清贵美人,心头一时赞慕,一时惶恐,一时自惭形秽。赞慕是因为就算是以徐瑜世家出身的眼光来看这也是位无可挑剔的美人,惶恐是因为徐瑜并不觉得自己与这等美人有过什么交集,自惭形秽是因为……对方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过的,仪容精致妥帖,而自己简简单单的粗衣拎着两根排骨,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徐瑜。”才得了状元的美人仿佛自带光华,见到徐瑜似乎极为欣喜,又有些局促,唤了声徐瑜的名字,又清了清嗓子,接着问道:“你,去买什么肉了?”

    徐瑜有点反应不过来,一个美人,精心装扮,特地寻到你家门口等你,开口第一句竟然是问排骨的?

    “两根排骨,晚上熬排骨汤,要进门吗?”徐瑜凭着自己多年以来培养出的强大接受能力,原谅了美人见人先问肉的举动,推开院门朝美人问道。

    “哦,嗯。”美人恍若惊醒。

    “能问一下你名字吗?”

    “谢如锦,我叫谢如锦。”

    谢如锦,今科状元,出身谢氏,徐瑜是略有耳闻的。

    谢如锦的父亲是如今的礼部侍郎,伯父谢瑾温在七年前做过兵部侍郎,三王之乱时曾经暗自扣下典王发往北松大营的军令,让京中的御林军得以重整旗鼓,今上即位以后将他擢为兵部尚书,是京城官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徐瑜原本以为谢如锦是有事来找自己,没想到谢如锦亦步亦趋跟着自己进到了院子里,又去了厨房看自己把排骨挂在梁上,往灶里添柴锅里加水,一路安安静静不言不语不缓不急,简直像是王公贵族来体验百姓生活的。

    “好了,谢状元来找我有什么事?”徐瑜忍不下去了,身旁站着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看自己熬汤,徐瑜连砍排骨的菜刀都不敢用力。

    “我,”小谢状元目光游移:“不知徐娘子是否有意出仕?”

    出仕?

    她没去考进士科,连个官身都没有,就能出仕了?

    见徐瑜脸上似有不解,谢如锦连忙细细解释。

    今上自从成功让女子也能参加科举之后,或许是担心朝廷各部磨去了她这些女仕子的锐气胆识,又或许担心社会风气继续压制女子参与政事,又或担心自己辛辛苦苦收揽的人才徒做嫁衣成了别人心腹,总之是在亲手点了谢如锦的状元之后,就新设了一个司部,名为镜明督察司,专门将科举取的女仕子塞进去,打算锻炼几年之后再放到其他司部。

    虽说是新设的司部,倒更像是前朝绣衣使之类的特务机构,司部不大,品秩不高,但实权很大,管得也宽,一看就知是皇帝的心腹机构。

    镜明督察司直接听命于今上,另有一个督察使,四个副督察使,谢如锦被任命为督查使,其他几位女仕子也各有任命,但人手还是太少,于是今上就遣谢如锦探探京中是不是还有其他可用的女子,先免了科举应试,收到镜明司先用着,用的不错就御笔一挥赐个官身。

    “虽然事务繁杂,辛苦了些,但是镜明司的俸禄是从私库出,比其他司部丰厚。”虽说谢如锦说得谦虚,徐瑜还是能听出今上背后的意思。

    朕不差钱,朕财大气粗,朕就缺人,你们来吧。

    那徐瑜还能说什么,皇恩浩荡,吾皇万岁。

    得了徐瑜的回答,谢如锦似乎很高兴,叮嘱了几句关于徐瑜几日后去新衙门报到的事,又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碎银来,说她脱不开身不能陪徐瑜庆贺,让徐瑜拿着这些钱去买点酒菜宴请朋友,搁到灶台上就忙不迭告辞走了。

    徐瑜琢磨半晌,可能是这位过惯了世家生活的大小姐见她太过落魄,都到了要自己挽袖下厨生火做饭的地步,心生怜悯,又怕直说让她自尊受伤,于是拐弯抹角放下钱离开。

    其实徐瑜想说根本不必如此麻烦,但毕竟是一份情谊,况且来自日后上司,没必要惺惺作态如何如何。

    四月初一早晨,徐瑜到了镜明督察司,先在同僚带领下领了新衙服。

    镜明司的衙服与其他司部不同,是内务院出的女式官衣,紫棠色的束腰宽袖窄袍,宜文宜武,左肩鸦青线绣饰青鸟云纹,右肩绣饰同色的狴犴兽首,质地精良。徐瑜与同僚领口袖口都是纯黑镶边,而谢如锦则是另纹了金线云雷,让人移不开眼的俊美风流。

    说完了同心协力辅佐圣上之类的公式话,谢如锦又将镜明司的规章和职责简略的说了一些,镜明司毕竟刚成立,并没有许多公务,谢如锦也没有老大人那种人老忘事碎碎叨叨的爱好,点了点头便留下满院紫衣佳丽们各自熟悉。

    于是偌大一个院子里,女人们三俩聚集,很快便互相攀谈起来。

    毫无疑问,最大的一群还是此次科举取仕的几位,徐瑜没兴趣上去凑热闹,索性溜到墙角,占着一处清凉树荫独享安宁。

    “你是徐瑜?”一道略显欣喜的声音传来。

    徐瑜抬头一看,是个还有点稚气的漂亮少女,穿着鹅黄衫,脸上正浮着笑,一双眼月牙一样弯着,可亲可爱。

    “你是?”

    “徐瑜!我听我姐姐说过你,你是大才女,”小妹笑眼弯弯,清澈活泼:“嗳,我小时候总听姐姐念叨你的诗,夸你有风骨还夸你长得好看心地善良……”

    七年多没听人夸自己好看过了,徐瑜感觉自己老脸一红,满院都是十几岁二十刚出头的小年轻,自己这一堆青葱里的老萝卜,一捧鲜花里的老白菜被漂亮小女孩这么夸简直……心都要化了。

    “你姐姐是谁?”徐瑜忍不住问。

    “我姐姐是谢如锦,”少女一边说,小脸一翘,插着腰,一看就是骄傲自豪与姐姐同荣,还特意添了一句:“是今年的状元哦。”

    徐瑜僵了僵,还以为是院子里哪位同僚的亲戚,没想到是谢如锦,谢如锦对自己评价这么高?

    “小妹,你怎么来了。”还未等徐瑜再从少女嘴里套出更多关于谢如锦对自己的看法,金线袖边就在徐瑜面前一晃,一道身量颇高的身影顿时拦在了徐瑜和少女中间。

    ……

    她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谢如锦这么高呢,十九岁的孩子现在营养也太好了吧。

    “锦姐姐!”少女扑到谢如锦怀里,还偷眼瞧徐瑜对谢如锦使眼色小声嘀咕:“那是徐瑜诶。”

    “姐姐知道。”

    “徐瑜!”少女急得跺脚,忍不住稍微提高了声量:“那个你天天念叨的徐瑜!”

    “……姐姐带小妹去吃糖葫芦怎么样?”

    “姐你疯啦,这都四月了,哪里有卖糖葫芦的?”

    “成安坊有一家卖绿豆酥杏仁酥的不错,姐姐带你去尝尝怎么样?”

    “姐姐,我今年都十二岁了,早过了十文钱绿豆酥杏仁酥的年纪了好吗?”

    “昌月楼的杏仁豆腐,一碗一两银子,别再说了。”

    少女立马乖巧捂住自己的嘴。

    谢如锦全程没回头,徐瑜听都能听出她的窘迫来。也不知是因为欣赏自己让谢如锦窘迫,连句话都不敢和自己说,还是怕作为上司在下属面前丢了威严。

    “我大伯家的小女儿,谢如菱,”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谢如锦脸上还带了点薄红,歉然说道:“唯一一个妹妹,全家都惯坏了,徐娘子多担待。”

    “担待什么?令妹刚才说的话,我感谢都来不及。”徐瑜微笑着:“不知督察使大人对属下如此欣赏,属下一定会尽心工作的。”

    谢如锦的金丝镶边宽袖在风中轻轻摆动,许久回了个:“嗯,只要你高兴就好。”

    只要你高兴就好,这句话若是被其他人说出来,譬如说结婚多年的夫妇七年之痒相看两厌,彼此一句话也不愿意和对方说,这句话可以被当做敷衍冷淡,又譬如说有一人苦恋另一人多年,受尽利用,饱受情伤,仍然痴情不改,情深似海,这句话可以被当做无奈宠溺。

    所以徐瑜突然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有点茫然,她和谢如锦之前没太多交集,突然这样一句话,她不知该如何回复。

    “我是说,”谢如锦似乎也觉得不妥:“不要太辛苦,不要过于努力,身体要紧。”

    徐瑜眨眨眼,一笑:“好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