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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人说,晴公主之前曾经寄给今上一串白玉弥勒手串,可是出自殿……慈兄?”徐瑜想起来宁州的马车上谢如锦似乎提起过,言外之意,是这串白玉手串让今上下决心将宁州沉佛案交予镜明司。
“白玉弥勒手串?”柴绍基皱眉,若有所思:“我来宁州之后,虽然与柴绍晴偶有联系,但并未交换过什么物品,白玉弥勒手串与我无关。但是绍晴寄给安岳此物,想必是有什么深意。我所知不多,也不敢妄下结论。”
“那座金佛也是被您藏起来了吗?”徐瑜在脑中细细推敲了一下,问道。
如果说这件事从柴绍基南下戒药养病开始,到他们杳无音讯,侍卫得到宝藏叛变,一切都合情合理,那么这件事借由大佛重现天日,未免显得过于蹊跷些了。柴绍基既然不想主动与自己见面,也无意帝位,又怎么会写下案宗,发到京里,让今上派她们来查案呢?
还有她和谢如锦查过案宗,问过数位证人,都说当晚听到大佛呜鸣,凄然如哭。可是大佛那么大的一件物什,怎么会在官府的眼皮子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案牵涉鬼神之说,最为陛下所忌,若说是这些证人都在撒谎,未免有些武断,可是如果无人撒谎,佛哭之节又是从何而来?那尊大佛现在又在何处?
“是,”柴绍基拈须微笑:“其实大佛,就在乐浪监牢大门。”
徐瑜眨了眨眼,柴绍基莫不是在唬她?乐浪监牢大门明明就是只獬豸,遍身黑漆,颈戴红花,两眼圆睁,端的丑萌,和弥勒大佛如何联系在一起?
柴绍基微微颔首,石翦这才把其中关窍说了出来。原来金佛是纯金铸就,被熔了之后无法再原样送回来,但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又依照原样用铜重新铸了一个中空的大佛,因为铸造技法问题,拼接之后首底各有空洞,他们从大佛顶部灌进沙土以铅封好,外贴金箔,打算送回来重新按到慈佛寺里。没想到接应的时候,被人伏击,等石翦赶到的时候,船上已经燃起大火。
“铅较铁易熔,大佛的铅封被火烧熔之后,里面的砂石漏尽,沉入水下。所以事后我用一艘小船就将此物牵到了别处藏了起来,恩公又找工匠就近将铜壳熔成了獬豸,送给了县衙,于是最后此物就被摆在了监牢门口。”
徐瑜这才明白过来。
当夜大佛沙土漏尽半浸入水,机缘巧合之下成了一大埙,当夜夜风低吹,便发出了悲音。其余人不知其中关窍,牵强附会,说是弥勒夜哭,又因为没找到大佛,口耳相传,越传越邪乎,哪知只是如此而已。
“只是如此而已。”石翦说道:“哪知卷宗写成那样。”
“卷宗不是石兄写的吗?”徐瑜问。
石翦摇头,眼中也有些茫然:“我年少从军,哪有这样的文采。”
徐瑜转向柴绍基,柴绍基低头喝着茶水,抬头对上徐瑜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不相瞒,我其实对此事也并不清楚,你与谢如锦手上的案卷我并未见过。”
徐瑜内心有点崩溃:合着发到刑部转到镜明司的案卷大家都不知道是谁写的吗?上面可盖着宁州乐浪县衙和刑部的章呢……看看这朱红大章?又清晰又好看?能是伪造的?谁能伪造得出来?摸摸这纸,这纸质,正版官家用纸,一张五文钱呢。
“我虽并不知这案卷是谁写的,但我有个猜测,这人或许认识你我,又地位颇高,而且颇具才情。”柴绍基微笑说道:“单从石兄所描述,我觉得,写这案卷的人,是友非敌。”
同时认识柴绍基和自己,地位高,有才情,是友非敌……徐瑜先想到的是贺容晚,可是从贺容晚在慈佛寺和昨晚猜测幕后主使是薛庞的表现来看,似乎贺容晚和自己一样被蒙在鼓里。难不成是晴公主?柴绍晴的确符合柴绍基所提出的所有条件,可是……徐瑜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以晴公主的性格,这般大费周章,写这样一个鬼神故事,只是为了让今上派镜明司来宁州查一件有关悼僖太子的案子……好像确实也是晴公主能干出来的事……
徐瑜不知怎么想起那三个“一等”来,不由叹息,得亏是晴公主,才降得住那个贺容晚吧。
提到了贺容晚,徐瑜又想起那天在慈佛寺遇到贺容晚,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后来贺容晚也承认自己在等寇三,便问是否是柴绍基让寇三去接触过贺容晚。
柴绍基摇了摇头,他现在并不想接触贺容晚,一来如今贺家受到今上重用,他不好和贺家联络,毕竟同今上一样,贺家也是他舅家,让今上知道贺家和他还藕断丝连,对贺家难免有影响。二来,寇三虽然和他曾经有主仆之谊,但这几年来,寇三南北经商,他和寇三联系并不多,而且寇三似乎也总是躲着他一般,很少回到乐浪,就算回到乐浪,也很少待久,往往一天之内就会离开,有时甚至上午回来,中午没吃饭就匆匆离开。寇三的行踪,柴绍基也不清楚。
“不过,倒也蹊跷,今年寇三突然回来拜访我,言谈之间,说了很多往事,也是他跟我说,当年那些侍卫拿了钱之后挥霍殆尽,又来找他要钱,他经商不易,前几年囤粮没有收回本,亏得很惨,让我帮忙想想办法。我于是决定把慈佛寺佛像里的金熔出来,他拍胸脯说他来操作,如此这般把流程跟我说了一下,向我保证万无一失,所得之金我七他三,我也就同意了。后来我的确收到了一批金条,但分量少了些,正打算问他,就传出他失踪的消息。“柴绍基皱眉思考:”再后来,我听说你们来到乐浪查案,就托石捕头指引你们。不过现在想来,寇三似乎也有问题……“
柴绍基想到了什么,手中茶碗一抖,眸中厉色一闪,旋即意识到徐瑜在旁边,又喝了一口茶水,平复了一下。
徐瑜低头,装作没有看到。
柴绍基又开口说道:“大燕如今之太平,得来不易,早年立国之初,宫中确实有几股来自宫外的势力,大乱之后这些势力都如何了,我也不清楚,你和贺容晚查案,恐怕要再细致一些,我听说寇三尸体尚未发现,此中或有玄机,谨慎谨慎。“
徐瑜一惊,连忙称是,心下翻涌,但没有表露出什么。按照供状上的说法,寇三完完全全是柴绍基这边的人,替柴绍基办事,熔金佛的利益,这些人半点没有得到,因此怨恨寇三。可是看柴绍基的说法,寇三似乎并不是柴绍基的人,甚至有意无意地躲避柴绍基,这次的事情也是寇三提议的,利益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寇三手上。
查抄寇府时,寇府的账目上并没有多少余钱,柴绍基收到的金条又少了一部分,那么剩余的那些金子被藏到了哪里?
没有再问什么,徐瑜又将从寇张氏那里得到的发簪拿出来。
柴绍基看到发簪之后拒绝了徐瑜归还发簪的提议,慈佛寺密库如今已是空空如也,他也不需要密库存什么东西,索性就把发簪赠给了徐瑜,顺便也告诉了徐瑜如何用发簪开密库。又谈了一些旧人近事之后,徐瑜辞别柴绍基和石翦,踏着夜色回到客栈。
还没到门口,就看到贺容晚一个人站在客栈门口对着一个方向吹风,门前两盏灯笼映着她孤伫的影子,说不出的寂寞销魂。
有曰:落花人独立,微雨燕。
放到贺容晚身上,此时此刻,双灯只影,亦是相似。
“哟,贺道长这是做什么,可是等着哪位有缘人,再谈世间一等风光好?”
贺容晚实实在在没了之前在谢如锦面前幸灾乐祸捉弄徐瑜的威风,苦笑一声,以手扶额:“和你这俗人呆在一起,只看得到甜糕了,哪还有一等风光好?”
徐瑜:“是是是,这甜糕是世间一等滋味甜,惯会蒙蔽人双眼的,一糕障目,不见风光,连贺道长的一双仙目都被这糕蒙蔽了,改天我一定得去邻街的糕店送那老店主牌匾。”
于是两人并肩坐在街边石阶上。
星朗无月,行人寥寥。
贺容晚缓缓说道:“其实之前我没找到世间一等胭脂色。”
徐瑜也不委婉,毫不留情指出,人家晴公主要的是一等胭脂色,你给人一等胭脂,缘木求鱼刻舟求剑当如是也,怪不得晴公主给你小盒扔出去。
贺容晚诧异地瞧了一眼徐瑜,徐瑜叹口气,我俗是真,但我不傻,与某出尘之人大不同。
贺容晚低头轻笑,旋即正色:“但那一等胭脂色,我确实找到了,虽然我也并不知道。”
原来当初贺容晚精心准备的胭脂被晴公主扔了之后,贺容晚拉不下脸面,深觉柴绍晴是个矫情到不近人情的不识货的家伙,白费她三年大好时光,害她从燕北一路跑到南境找遍花色,害她大费周章在深谷里植花选花熬花。如此日日夜夜才得出的这一小盒,她竟看也不看就扔了。
贺容晚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气。
于是贺容晚什么话也没说,当场转身走人,跑到公主府外找了处酒楼喝了个半醉,越喝越觉得窝囊,越喝越觉得委屈,越喝越觉得忿忿不平,索性又打马跑回公主府柴绍晴跟前,气呼呼从旁边的树上随手折了一只早春红梅,丢到柴绍晴脚边。
这北燕全境所有的花我都找遍了,才调出这一盒胭脂,你既然觉得那不是一等胭脂色,你园里种的红梅颜色总该是你喜欢的吧?
贺容晚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柴绍晴看到生了气的熏醉的贺容晚,反而莞尔一笑,从地上珍而重之地捡起了那支红梅。
“罢了,算你前两件都完成了。”晴公主淡淡说道,抬起头对上贺容晚目光,眉梢眼角微动,周身气场不知为何一软,落入贺容晚眼中,就是万万没想到这琉璃做的病美人也能有春媚之意。
“然后呢?”徐瑜追问。
贺容晚当时没想到自己竟然一下完成了两个承诺,茫然之下,不由问柴绍晴哪个是一等胭脂色?哪个又是一等风光好?
柴绍晴凝视贺容晚许久,终究没有回答,最后还是靠着贺容晚耳力不错才听到了一句。“终是机缘未到“
机缘未到这句话向来都是贺容晚跟别人说的,但柴绍清喃喃了这一句,酒醉之下,贺容晚竟然也怔住了,没说出话来。
“我没有再问。”贺容晚幽幽说道:“我当时心中莫名激荡,如有感应,所以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