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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银结业那天,天帝偷偷把他约到仙界外的一座山头上,拎了两瓶酒说:“北海新酿,特意给你留的。”
三银一脸问号,心说我家酿的酒,还用你给我留,到底你家北海的还是我家北海的?
他微笑着接过来:“谢谢你。”
“不客气。”
天帝坐到他身边,两个人喝着酒聊着天,看星星又看月亮,就差入洞房了。
“你打算怎么办?”天帝终于像个老父亲般问道。
“什么怎么办?”
“你那名声,都臭坏了。”
“他们怎么说?”
“说你是我跟魔界中人的私生子,一生下来就心理变态,虽然经过调教改邪归正,但喜怒无常,内心阴暗!”
“等一下,”三银好像觉得哪里不对,“调教?什么调教?”
“呃……没什么。”
三银反应过来:“所以说,是你调教了我,我才改邪归正了?”
“这个这个……”
“你这脸上全是金子,不嫌重吗?”
“哎呀,公众人物,立个人设很累的,你也理解一下啊。”
天帝抱怨着,一边把三银衣袖上的一小片尘土拍掉:“人间的衣服会粘尘,不比天上……”
“……你照顾好自己吧。”
三银好像看见这老男人眼眶微红,正侧过脸去遮掩着羞耻的眼泪。他无奈道:“至于吗?”
“……”
天帝不说话了,一张脸看不出表情,他脸上的褶子层层叠叠,像个沙皮狗。
“姻缘殿还是没消息?”三银问。
“是啊,自从我那老叔死了,徒弟也不见了,就再没消息了。”
“那就一直空着?”
“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位置,再说世上就一个传人,传人不回来,我也没办法。”
六界安宁事大,儿女情长事小。姻缘殿空了成百上千年,世间也还是如此,什么都不会变。人们自行去爱,缔结姻缘,最坏也不过是男人流连青花楼,少妇夜里偷人去。
人前光鲜又和睦,宅子大门一关,谁也不知道后院藏了多少心酸事叹息声。
三银站起来,打算走了。天帝此时才急忙拉住他,支吾道:“有个忙……得要你帮……”
……
金陵城外的小驿馆,上个月迎来一位神仙店员,这个月又迎来了姻缘殿的两位姑娘,以及邙落山某继承人晚秦安。
“小二!”某继承人喊道。
三银没答话,只撇了他一眼,见晚秦安外衣上的金色花纹别致荣贵,有些眼熟。
他一时也想不起来这是哪家神仙,总之应当先避一避。便假装没听到般,迅速闪到厨房,叫里面另一个闲着的店员去招待。然后他自己搬了个凳子出来,坐在角落里削土豆。
大厅里一张方桌上坐着三个神仙,其中一个女的看起来仙气浓郁,修为颇深。另一个看不出是什么路子,瞧着像个凡人。
三银在脑子里仔细回忆了一下,没见过这两个人。不过对面那个男的他已经想起来了,那招摇的衣服花纹正是来自南方仙境邙落山。
邙落山是个有故事的地方,还是个有钱的地方。那里的当家叫做晚晴,也是个颇为神秘的女子。
晚晴闭关以后,那边高层不太和谐,常常有来买情报的,想拿些别人的把柄回去。然而互相买了这么多年,邙落山却从没爆发出什么真正的大事。三银原本还蛮有兴致想看一波夺权大戏,这戏却仿佛一直都在搭台子,好像永远都唱不起来。
从前听说晚晴仙姑巾帼不让,一介女流也可镇坐一方,现在看来果然是个狼人。都已经不问世事两百年了,手底下的人纵然急不可耐,却始终没一个敢妄动。
而且她这位儿子,看上去……
“我媳妇特漂亮,不是一般漂亮,你们懂吗?”
“……”
“那简直是倾国倾城,绝世容颜。不是我吹啊,我媳妇天下第一。”
“……”
“你们怎么不说话?”
“……”
“你们不信?”
九楚:“信了信了。”
禾火火:“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这位巾帼之子,看上去实在不太聪明的亚子。
三银把手里的土豆翻了个头,将坑坑洼洼的黑色泥点剜出,放进篮子,然后继续下一个。
金陵城外的这家小店,说普通也普通,说特别也特别。这是一家占地不大的驿馆,装潢一般,服务中等,收入情况马马虎虎,客流量勉强够看。
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天帝曾在这里跟一位凡人女子定情,后来还有个孩子。这孩子被天帝从户籍册子里抹掉了,几百年前天帝突然跑去要给户籍完善法门,究竟完善了几分不清楚,但世上却少了一个私生子……或者私生女的信息。
天帝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我当时吓坏了,没敢看就直接给擦了。”
三银无语:“你自己的孩子,你怕什么?”
“我那时正跟你干娘联姻呢,要是被发现这事,我可当不了天帝了。”
三银有时候觉得,天帝像个老小孩,正事没做过多少,胡搅蛮缠、撒泼卖萌却是一把好手。
但天帝总归是天帝,他聪明又诡诈,自私又冷漠。他想要孩子时就随便要了个三银,想获取什么情报时就顺水推舟给干儿子开信息库权限。他嘴上说着平等,喊着法制,实际上独掌大权,富有野心,把各个仙家贵族的命脉控制在自己手中。
他看上一个漂亮的金陵名妓,就哄着人家跑过来跟他一夜露水,就算知道那女子怀了孕,也还是无所谓地提提裤子就溜了。
那位私生子或私生女,他藏起来时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也不会去想那位母亲和孩子会在人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因为这是浪费时间,因为他要联姻。
天帝大概一辈子都没有爱过谁,无论是女人、孩子、朋友,大概都不爱,或是偶尔爱一下——在不会影响事业的时候。
这样的一个人,是三银最亲近的人。
因为三银不喜欢亲近。
刚好天帝不要求他亲近。
距离感会带来安全感,如果连离你最近的人也不了解你,那你就站在了离世界最远的地方。
对三银来说,最远就意味着足够安全。
天帝想让三银找到那个孩子,替他养着,因为现在联姻所带来的好处都已经在他掌控之中。住在后院里的那位帝后,从前是万人敬仰的朝云国圣女,如今也不过只是个帝后了。
三银在脑子里翻着户籍册。
姻缘殿、邙落山,传说中的九楚此刻就坐在五米开外,旁边坐着的是那个同样传说中的女徒弟。
“黑户啊……”
三银喃喃道,他抬起头看向禾火火,刚好跟对方的目光撞上。那姑娘双眼如炬,不知何时已在盯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