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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前,其络没能认出他们是因为孩童时期和长大后的他们相貌相去甚远,虽隐隐有熟悉之感,但并未做多想,直至那晚碰见肃伯的魂魄,肃伯岁苍老了许多,除了额上眼角多了些许深纹,鬓发斑白了一些,模样并无太多改变。
其络不知肃伯就是谷江城主,等肃伯魂魄开口讲明事情始末时她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一向对人族淡漠的引魂族会以贵宾之礼待肃伯他们,怪不得她会觉得慎行和陆无咎熟悉,原来他们就是幼时的阿咎和行儿。
而他们的身份之所以会互换是因为刚找到阿咎时,阿咎处处都较寻常小孩愚笨,一城少主若是个痴呆小儿,必然遭人非议,恰巧找到阿咎时,旁边还有的年龄相仿的行儿,于是便来了个偷梁换柱。
阿咎和行儿身份互换除了他们自己就只有阿咎的娘亲和肃伯知道,人前他们的身份是少城主和下属,私下无人时唤的依旧是他们的本名,只是自阿咎娘亲去世后,会唤他们本名的人就只有肃伯了,不过肃伯要处理城中的大小事务,能陪他们的时间极少,慢慢的,他们开始习惯用对方的名字来呼唤彼此。
这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倘若行儿真的只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小乞儿的话,可他偏偏不是。
肃伯第一次见行儿就觉得十分投缘,以为他是哪家不慎走失的小孩,在多番寻找他父母无果的情况下,便直截了当地收作了义子,对他的来路从未有过多思疑。
可五年前,肃伯和行儿去郊外查访庄子时遇匪,二人身上都受了些伤,虽不致命,但血流不止。他俩逃至一山涧隐蔽处止血,山涧四周潮湿,坑坑洼洼处积着水,谁知俩人的血滴落在水里,竟融汇在了一起。
当时行儿正用从身上扯下的布条给肃伯包扎伤口,并未注意到土坑里的血水,肃伯见状也没动声色,只是心中突突直跳,思绪乱如团麻,不是因为后面追他们的匪盗,而是因为交融的血水。
很快阿咎带人赶来,剿了匪,找到他们,俩人方才安然无虞。
回城之后,肃伯立刻让手底亲信悄悄去查行儿的身世,底下的人几番打探皆无功而返。是人就会有过往,行儿的身世过往空白得有些反常,像是有人刻意隐藏他的身世。肃伯不放弃,又加派了人手,废了好些力气,耗时许久,终于查出些端倪,原来行儿是宋溪的儿子,并且暗地和宋渊有书信来往。
宋溪是宋渊的妹妹,早年间的陵城和谷江城不似现在势同水火,两城间互通商贾,陆宋两家说不上多亲昵,可彼此间也互有往来,肃伯就是在一次来陵城经商历练时结识宋溪的。
当时肃伯还只是谷江城的少城主,剑眉星目、英雄少年,宋溪则是陵城的大小姐,明艳动人、风姿绰约,俩人一见如故、相逢恨晚,一来二往便互生了情愫,按说俩人男才女貌,家世相当,本该是当时的一段佳话,不料却遭宋渊极力反对。
仔细想想,这其实也说得通。
在人界这块海内大陆上划三城而治,三城城力相当,彼此接壤,互为临近,商贾相通。其中谷江城山多谷多,铁矿多,山珍多,城中冶铁技艺精湛,多是向外售些兵刃铁器;柳州城距海近,靠制盐和海产富城,造船业兴旺,每岁孟夏的海上夜市景观更是令人称绝;陵城地貌平广,土地肥沃,盛产粮食,城中每五户人家便有一家种桑养蚕,织锦工艺精巧。
三城城主之位的继承皆由城主嫡长子世袭,到了肃伯这辈,陵城老城主辞世得早,宋渊早早按制袭了位。宋渊其人野心勃勃,一直妄图吞并其他城池扩张自己的领地,早有心同柳州城少城主联姻结盟,吞了谷江城。
按理说,三城城力不相上下,若想联合其一吞并另一,和谁结盟也该都一样,但差就差在,肃伯武艺精湛,年少有为,而柳州城的少城主却是个庸碌无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
且不说肃伯会不会答应和他联手攻下柳州城,就算他们联手吞了柳州城,届时二城并立,在柳州城划分以及相关细则上,宋渊也不一定能讨到什么便宜。但如果和柳州城结盟就不一样了,待柳州城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少城主继位,他便多了个好摆弄的傀儡,到时别说谷江城,整个海内大陆都是他的。
再加上谷江城内铁矿丰富,宋渊对此更是垂涎已久。故此,宋渊自然不会同意宋溪和肃伯在一起
两个相爱的年轻人无法,于是相约私奔,逃到谷江城和陵城交界处的一座荒山上,过男耕女织、相濡以沫的快乐日子。只是彩云易散,没过多久,宋渊就找到了他们,而且强行带走了宋溪。
按时间算算,行儿应该是宋溪和肃伯的骨肉。
宋渊带走宋溪之后应当还发生了什么,但肃伯没有细说,只是说,是我对不起宋溪,是我对不起行儿。宋渊杀我前说要我死个明白,是行儿将我贺寿返程路线告诉他,他带人提前在半路上设陷埋伏,如此才顺利地要了我的命。行儿恨我,我不怪他,只是阿咎是无辜的,他还不知道阿咎愿意把陆家、谷江城让给他,他这么恨陆家,一定会对阿咎狠下杀手的,你帮我带阿咎走好不好,你帮我带阿咎走好不好……
肃伯哀求着,空旷的声音垂垂变弱,魂魄也开始飘忽,少顷便因亡魂滞留人间过久而散了去。
其络和慎行边聊边往陆府走去,这样的好天气,二人回忆着过往,差点忘了他们在自投罗网的路上。
其络把当年被阿咎咬过的手背横在慎行的眼前,上面有两排小小浅浅的牙印。其络眉尾下拉,佯装委屈:“你看,你当初可是下狠劲儿了,都留印子了。”
慎行看着那两排牙印,脸上闪过心疼和歉意,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其络看他那样,收回手笑了:“我逗你的,我觉得这印子挺好看的,再说那事怪我,没事非得拉着你认胖婶当娘。”
说到胖婶,其络也沉默了一下。离开绣坊时她对胖婶说帮陆无咎引完魂就回去,少则几日,多则月余,可现在看来回去的事是悬了,也不知胖婶有没有因为想她变瘦了。
其络正想着胖婶,慎行突然拉着她跑了起来,她这才发现,周围出现数十个着统一劲装的黑衣人,那些人上来就砍,一批又一批地蜂拥而上。奇怪的是,那群人似乎只是冲着慎行来的,没有人对其络出手。见状,慎行将其络拉到一旁,转身专心御敌,但终究寡不敌众,在与他们对抗中渐渐处于下风,手臂和背部挨了数刀,渗出的鲜血将他的衣服都染红了。
其络在一旁焦急地看着,但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更急了。
引魂、诱魂需设坛,若是有个法坛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将那些人的命魂诱出,助慎行一臂之力。其络想着,转头看见十余米开外有个凸起的新坟,坟前有未点完的蜡烛和燃到一半的高香,于是灵机一动,心道:得罪了,便向那坟前跑去。她取下坟前的香烛,又找了几块石头,插上高香,重燃蜡烛,就地取材搭了个简易的法坛。
其络搭好法坛,盘腿坐在坛前,右手中指、无名指下压置于前额,其余三指和合成拳,闭眼刚要施咒引魂,耳侧却传来一阵稳当的脚步声。其络睁眼,是陆无咎,巡城继位的典礼已经结束,他褪下锦衣华服,换上了一身清雅的素色衣裳站在她的身前。
其络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盯着陆无咎,周遭空气逼仄得人难受。其络一直觉得只要有陆无咎的地方,空气便有种隐隐的森然之感,如今她知道了陆无咎的所作所为,只觉得他身上那股森冷的阴恻之气更重了。
陆无咎见其络防备地盯着他,轻笑着开口:“明明可以逃,却偏要往回走,无非是想求个了断,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原来那些人那陆无咎派来的,这样倒是省事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要去找陆无咎“算账”的。其络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尘,点头赞同:“好主意,不过……”其络指了指那些似要置慎行于死地的杀手,接着道:“你是不是要让他们先停下来?”
陆无咎没有接话,兀自上前一步,其络心里惊了一下,本能的要后退一步,陆无咎却先伸出一只手搂住了她,然后不顾她的挣扎,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支云形的银簪,别在了她的发髻上,别好后看了好一会而才松开她。
陆无咎一松开她,她就嫌弃的将手抬向那银簪,打算摘下扔掉,陆无咎没有动手阻止她的意思,是不是皮笑肉不笑地轻扯了下嘴角,说:“你要是扔掉它,那么,那些人可就停不下来了。”
威胁是有用的,其络识时务地停下来手上的动作,只是生气地蹙眉,一动不动地看着陆无咎。
看着其络无奈生气又不好发作的样子,陆无咎有种奸计得逞的快感,笑着把其络额前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紧跟着眼都没抬,轻轻地拍了两下手,那群攻击慎行的人立马都听话地停了下来。
那些人一停下来,其络迅速奔向慎行,心疼地上看下看,扶着他紧张地问:“你还好吧?”
慎行身上有多处刀口,血点像梅雨天墙壁渗水一样往外冒,但他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甚大碍。
其络扶着受伤的慎行来到陆无咎跟前,陆无咎从其络奔向慎行的那一刻,眼中的不悦就十分明显,不复刚才对其络的温柔模样,冷冷看着那双扶着慎行的手,说:“你们两个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