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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抄手游廊望过去,房梁上竹帘高悬,因那雨中强风拂过,帘子不情不愿地随势摇晃起来。廊外的院子里放了一口盛着睡莲的瓦缸,不远处有个不紧不慢地声音传过来:“便是你家主子纵得你没规没矩,如今她也已经死了。你怎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做出这样的勾当,不嫌羞耻……”声音似古井无波,有着与这段训斥违和的平静。
听上去,仍是京城大宅之内女子们的胡搅蛮缠,顶没意思,子墨一嫌无趣,二来也怕引火烧身,于是登时立在原地道:“陆源哥,既然府衙内如此热闹,我便回书房安坐等候陈统领就是。”说罢,也不顾陆源怀里还抱着她的槐花酿,转身便要沿来路回去。
贾陆源也觉得此时带外人进内院不妥,便“诶”了一声,制止子墨道:“子墨妹妹不必过去,我去问云姑娘讨一身,让她带你换上便是。现下虽已入夏,但雨后还是凉的,妹妹若是伤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着,他朝子墨递个眼色,把槐花酿放在回廊下,转入院子去了。
空廊迂回,子墨在回廊中坐下来,檐下巢中的家雀一声半声的断续叫着,本该是绝美的景致,只可惜,内院里平缓娇腻的训话声听得人心烦气乱。子墨深吸了一口气,雨中甜净的空气混合着花香,沁的她心脾通畅,她将胸口的浊气一股脑儿呼了出去。
目光所及之处,通向别院的角门半敞着,她稍稍向后仰身,从半敞的月亮门往院子里瞧。
门内有竹林疏疏,角落里摆了石桌石凳,有人正背坐在石案旁斟茶。那人身着一袭藏蓝衣袍,腰上配鱼龙扣的带围,一肘撑于石案,不知是否也在隔墙偷听内院这边训斥奴才的一场大戏。
却听院子那一头的女子道:“……你原本就能说会道,再加上自小跟在旧主身边,格格们该会的东西你样样都不逊色。你那主子自小就颇有能耐,想出一些奇怪的法子去勾引世家公子,我们邀她去采买水粉胭脂、绣花线、佩饰什么的,她作出与众不同的样子,偏偏不去,反而是要你与我们同去。可倘若谁家兄弟欲购笔墨纸砚、典籍文史,她就一定会去。”一声轻蔑地笑声,给这段嗲声嗲气的无味训斥增添了些许生气,“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听见这句话,子墨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被这女子训斥的姑娘哭道:“京城中谁不知道,欲购笔墨纸砚、典籍文史的勤奋子弟少之又少……姑娘责备奴婢,奴婢断然不敢有二话,为何要如此羞辱奴婢的主子……主子她已经不在了,断然碍不到姑娘什么事了。”子墨想,果不其然,都是数一数二的老熟人。
“放肆。”训话的主子是陈家的大小姐陈芝萧。芝萧在京城坊间的确有一些“才女”的盛名,这主要归功于她善于与人交谈,谈着谈着,便能让谈天者在不经意之间,知晓她的才华。可见,即便才华横溢,如果只是一味埋头苦干,终是难成大器,无论如何,日子也敌不过那些巧舌如簧之人。而她斥责的,便是子墨的贴身侍女南云无疑了。
芝萧虽然斥责了南云,可贵在语气里听不出她觉得侍女放肆的意思,因她无论多么着急,语调也永远是慢吞吞、嗲声嗲气的。不过,她这个声调实在很是独特,无论时隔多久,都能准确无误的从语调中辨认出这是京城才女陈芝萧本人。
芝萧道:“……你们还在等什么呢?等我亲自去教训她么?”紧接着,有嬷嬷们道:“老奴这就去取法杖来。”
子墨双唇微抿,双拳紧握,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想要闯入后院的双脚。她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前尘往事,早已尽数散去,即便自己从前是南云的主子,与她亲如姐妹,但阿玛早就告诫过她,一旦她为刘承泽抛弃家族身份,她便应当谨守承诺。若再抛头露面,那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留在回廊里,南云受得是皮肉之苦;她若迈出这一步,南云便是死罪难逃。何况,只要她不走出去,没有人会把她推出去的。
她耳中听着南云的丝丝抽泣声,身躯簌簌发抖。只听陈芝萧道:“等等,把她腕子上那条璎珞串子拿给我,别给打坏了。”南云挣扎着哭得愈发惨烈,子墨的心也一并提到了喉咙,她如鬼迷心窍一般,沿着回廊,义无反顾地朝内院走去。
天边扯开一道白光,隆隆雷声接踵而至,子墨已经湿透了许久,穿堂风很凉,但她此时却觉得背心冒出细密的汗珠。她浑身颤抖着,脑海中迅速闪回往日一幕幕的情形,她想,当初还是她太过天真,若只是淡泊名利,她一定能成为归隐山林的道士,但若让她趋利避害、畏死乐生,她却仍没有这个道行。
她一路沿着回廊而行,很快便看见陈芝萧端坐在廊下的太师椅上,脚下跪着一言不发的陈思。滂沱大雨中的南云趴在一条长板凳上,已由两个老嬷嬷拿小杖一左一右钳在肩上,迫使她不能动弹。或许是子墨如今这一身行头并不十分出众,直到她走到庭院当中被责令观罚的侍女中间,也没有人发现她。
芝萧从婢女手中接过南云手上的璎珞串子,呆里撒奸道:“璎珞这东西,自古便只有皇亲贵族才用它来做配饰,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身份竟然比我还要高上几分?陈统领,你来做个见证,昨夜有人偷偷潜入我的屋子里,我当即便清点过了,独缺这一件。”她在南云的抽泣声中,把璎珞串子高举到自己眼前,一寸一寸的细细看过去,不等陈思回禀,就疑惑地抬眼反问:“咦?陈统领莫非是瞧着咱们南云伶俐漂亮,想要包庇这个奴婢?”
陈思连忙答:“奴才不敢。”
钳制着南云的一个老嬷嬷陪笑道:“姑娘莫要动怒,气大伤身。一个奴婢而已,老奴这就打,这就打。”说着,便举起了法杖,杖下的南云哭着辩道:“芝萧小姐,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不辩也罢。”芝萧轻轻道:“既然她认了,你们就快动手吧。”在她的催促下,两位老嬷嬷各自端起架势,准备施罚。
“慢着!”子墨的话一出口,前排众人立即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回身转向她。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她阔步朝趴在长凳上的南云走去,余光瞥见藏在回廊柱子后的贾陆源急的差点窜上来拽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