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绩文挑眉道:“要我说,也不知是亡故之的尸骨,还是之后下葬的家犬尸骨,总之,他们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刨出一捧土,交给人家亲眷便是,却不问亲眷交予他们的血汗钱,是白来的么?”
老五没说话,抽了抽嘴角,弃了茶盏,从小案底下捞了一坛子酒,拔开盖子,老了一口油炸花生米,一面咯吱咯吱的嚼碎,一面道:“你们今日只去起尸骨就是了,尤二娘放下话来,还是说岁初的这个雪灾害得陵寝上下一穷二白,于是仇姨让我再将陵寝内的字纸、以及昨日取来的字纸,就当着亡灵的面祭了去,说是一字千金,这样烧了去,也全当作是值钱了。”他灌了一口酒,“我又要带着你们去挖坟,又要确保所有的字纸都烧个一干二净,还要逐一记下各家字纸的数目,我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就算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你白日里倒是莫要给我安排差事啊?这倒好,日头不起,我先起,月亮升起我还在,换人不换马,这我真是受不了。”
子墨试探道:“此事虽是仇姨吩咐下来的,但我看还是归石大壮那一圈里的齐冬冬调遣,我未曾与齐冬冬深交,但远观,却觉得石大壮还是个容易相处的,不如与他说一说,总归还是调开的好。字纸一事,若是丢上一两张,面目上觉得并没什么,但陵寝内的字纸若被有心之人拿出去大作文章,就不好了。”
“齐冬冬那个娘们儿,不提她还好!提了她老子就来气!”老五忽然忿怒起来。
子墨逆光坐在原地,看了看不知在想什么的绩文,觉得费解,她心中思绪飘了飘,一笑:“这是怎么了?”
老五却道:“不说了不说了!在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到了,你一个娇弱的姑娘家,害怕起尸骨吧?其实啊,要我说,这陵寝里的活人比鬼可怕!不过你们姑娘家一向就怕鬼,你只管在船上坐着,不必下去,岸上阴森得很!”
子墨笑着说:“五哥顿悟得是,活人若没有公正的善心,哪里的活人,都比魂魄可怕。”
这时候绩文才悠悠说:“不如你去把字纸焚了吧。”子墨点点头,一并谢过他们二人对她的关怀。
船行到一处山脚下,便顺水转了方向,进入一条逼仄的窄流,水流湍急,左右松树多已枯萎,此处山地,已经没有了欣欣向荣的面貌。子墨一手托腮,撑着脑袋,微睁着眼睛看向岸上。她眼神中全是混沌和凄凉,于是提起酒坛子,往茶盏里倒了一口,一饮而尽。绩文忽然说:“你慢些喝,今夜可是七夕乞巧节,难不成,你挖完了人家的坟,还要因烂醉而错过街市上的热闹么?岂不是可惜!”子墨看了他半响,终于开口:“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我从不过这些节日。”
绩文一手按在酒坛子上,低垂着头,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静了一会儿,他才提起承载着极大痛苦的声音,道:“你如今对这些节日没有丝毫兴趣,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一个让你提起兴趣的人。你有无兴趣都无所谓,最好你是现在无所谓,待有朝一日你也遇见这个人,爱不爱过佳节大概就要被揭穿了……”
天空中燃烧着的金橘暗淡了下来,子墨沉默下来,绩文提起酒坛子,灌了半盏茶的工夫,小舟也慢了下来,绩文低哑道:“到了。”
绩文此人做事是最认真不过的,这也是为何他能让子墨心服口服。虽然连尤二娘和仇姨恐怕都不在意他们所挖的坟冢究竟能不能一一对应,但绩文总觉得让一家思极亲人的亲眷对着一些乡野兽类的骨骼行祭拜大礼,有失起骨失这一职业的操守,因此还是拿着薄子,逐一对照着洗洗挖掘。好在,绩文未至陵寝当差以前,也在家务过农,所以究竟是人骨还是牲畜的骨骼,他还是可以分得清的。
天色愈来愈暗,山野之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好在,子墨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烧字纸,火光冲天,又温暖,又明亮。暗沉空中显出繁星,繁星映水,两岸显得格外庄严肃穆。一艘游船热热闹闹朝他们这一边行过来,大船上的人在夜色下其实瞧不清楚,可子墨总觉得,船上正有一道目光与她两两相对,只不过这两双眼睛是隔着一曲流水,各怀心事罢了。
究竟她为何有这种错觉,她也说不清。
她自嘲一笑,蓦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船上传来:“这位姑娘,我看你好生眼熟,你我是否在哪里见过啊?”
子墨此时大多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心思上,听及一时没有想起这个声音究竟在哪里听见过。
极目远眺,只见那一艘画舫上正有两个侍女抱着一沓软垫走到一方卧榻旁,那榻上的公子斜靠在榻上,挺风流地道:“烧纸的那位姑娘,在看什么?莫非是在看月色?今日有月色可看么?”子墨无精打采地又瞧了瞧手中的纸,自知是遇见了地痞流氓,于是便更不做声了。
画舫上的侍女全无客气地将手中锦垫往榻上一丢,脸上仍含着有深意的笑容,喜气洋洋地道:“怎么?公子这就冷落了我们?”是夜的河风有些凉,子墨闻声看了那男子一刻,忽然醒起这身象牙白长衫的公子应当就是那位扶希公子了。
扶希也正仔细端详着子墨,他全然不理会侍女,撑着身子坐起来,走到舱外船舷上来,对她道:“姑娘不要多心,我对你并没有非分之想,只不过是我画舫上有个挚友,见姑娘生得绝色,是个佳人,一定要与姑娘会面一叙。”
绩文从被挖开的坟地里撑身跳上来,瞥了眼画舫,道:“近日外乡的人来得多,你不要理会他。”
子墨站起身来,微光中,居高临下地看着画舫,笑道:“公子之友想来是个高洁的雅士。”
扶希笑着说:“何以见得?”
子墨似笑非笑:“他未曾下令使画舫上的小舟渡过来强迫我上船。”
扶希说:“果然是有缘人。”
子墨道:“这位公子,我的话还没说完。”她顿了顿,继续说,“但我不能过去,因你的的确确是个登徒子。物以类聚,人与群分,公子的友人若是怪罪下来,也只好由公子担待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