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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回门以后,张筠悦就不大再能见到纪景澈了。
每次见到他总是不是在忙的路上就是要忙的路上。
起初张筠悦不以为然,当真以为是他政务繁忙,直到有一次风雪太大,她叫住了他,叮嘱了他多穿衣照顾好自己,看着他略有几分窘迫的回应和耳根爬起了的淡淡热度,张筠悦愣了。
她后来想了很久,才意识到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纪景澈居然还在为回门那日马车上的浅吻感到羞涩窘迫,他在躲着她。
想明白了这件事以后,反倒是张筠悦寝食难安了。
纪景澈对她的深情,怎么不减还弥新且浓厚呢?
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个道理他怎么不懂呢?
……
就连夜里睡觉,她也总是梦起往事。
当初二皇子穷追不舍,她躲到了官学里却始终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而能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她嫁给了别人。
她实在是不想再嫁入皇族,陷入后宫勾心斗角了,前几世的那些经历,够了,这一世她只想好好的混吃等死,体验一下凡人寿终正寝的感觉。
官学是京都世家子弟的聚集地,不少青年才俊,世家小姐都聚集在这里。
张筠悦打算从官学里找一个人把自己早早嫁了。
然而各方考量了许久,没一个能让她全方位满意的。
纪景澈当时虽然不是在各世家子弟中最拔尖的存在,但也是闺阁小姐中数得上名号的“心仪郎君”。
奈何张筠悦总觉得他为人太刻板无趣,甚至有些好欺负,就总捉弄他。
她觉得最好玩的时候不是他被捉弄出丑的时候,而是时候他赤耳白脸的来找自己算账的时候,却总是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后他每次只能又自己给自己一个暗亏吃,无可奈何的离开。
又在一次纪景澈跺脚离开以后,张筠悦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寻找合适的夫婿时,竟然从来没有考虑过纪景澈。
细细想了下来,纪景澈居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父亲纪轼身居高位,纪家世代清门。他的母亲早逝,日后不用面对婆媳关系,父亲纪轼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况且没有续弦,没有妾室。
纪景澈当然也还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公子哥儿。
凭着纪景澈的性子,被她拿捏得死死的,日后她若是嫁入纪府,那必然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混吃等死的日子也就可以实现了。
每次越想,就对纪景澈越发满意,就看他越顺眼……
然后,他们就相爱了。
年纪轻轻的纪景澈哪里招架的住这位风流真神的撩拨,爱她,那是爱的死心塌地。
甚至于后面张筠悦被推到了要嫁给二皇子的风口的时候,他坚决的违背了支持此事的父亲,冒着和二皇子撕破脸皮的风险,带着聘礼上门提亲了。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直到先皇病重,二皇子被立为皇太子,顺利的监国,掌握了整个京都。
这位二皇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记仇,刻薄,心狠手辣。
曾经狠狠的打了他一脸的纪景澈遭到了他全方位的打击,若不是看在纪轼的面子上,他恐怕都死了好几回了。
张筠悦是个护短的脾性。
见到纪景澈被欺负的那么惨,她决定和二皇子见一面好好聊聊。
事情顺利的完成了,结果明明白白的安排了。
要想纪景澈不再遭到报复,那就安国公府提出退婚,让他颜面扫地。
“不就是他得不到的,也不想别人得到,让他颜面扫地,也不过是为曾经丢掉的面子弥补弥补。”张筠悦心里如是想。
但是这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
毕竟对于凡人来说,命最重要不是吗?
在她同安国公府诸人周旋一番后,毫无预兆的,安国公府提出退婚。
她是真的没想到,纪景澈会居然这么坚持这份婚事,不惜下跪苦苦恳求着安国公夫妇。
他承诺他会许她一世繁华富贵,平安顺遂;他许诺他会把她捧在心尖,不受一丝委屈;他允诺他一生无论什么原因绝不再娶,只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感动,不是没有的。
毕竟连安国公夫人都感动得稀里哗啦就要把退婚这一事作罢……
她同纪景澈不过是和以往一般无二的逢场作戏,但纪景澈却并不是以往那些豁达的男仙男妖。
可是她决定的事,是不会改的。
她看着夕阳西下,余晖落到他的肩上,她看着他好像全身脱了力,失魂落魄的离开,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
……
后来将近四年的日子里,她没有再见过他。
喜欢有很多种,她的喜欢,更是给过很多人。
自张筠悦决定了要退婚的时候,她就决定了要斩断和纪景澈的一切情丝,拖泥带水不是她的风格。
四年后,病了四年之久的先皇终于扛不住病危了。
宫门紧闭的那一刻起,京都的人精们都意识到了,事情接下来并不会像他们本来预料的走了。
宫门再次大开的时候,出现在视野里,为首那个手握圣旨的人,居然是消失在京都四年之久的纪景澈!
因着自家大哥二哥立场不同的问题,大皇子二皇子无论是谁获得了成功,都将意味着她的一位兄长将有灾祸临头。
所以那几日她就在宫门处不远处的茶楼,和京都其他的大人物们一起等候着最后的结果。
宫门打开的那一刻,她也看见了他。
纪景澈和她记忆中的那个清秀木讷的少年不一样了。
挫折岁月把他的脸庞磨得棱角分明,浓密的剑眉散发着杀伐果断的气息,勇毅的视线散发着不容置疑。直挺的脊骨,冷漠的语气,昭示着他手握乾坤,虚怀若谷。
……
她见到他的变化,心中五味杂陈,也说不出什么好与不好。
她以为她们只是曾经,此生再无瓜葛,只愿他以后能顺心如意……
直到纪景澈再次上门提亲的时候。
张筠悦当然是拒绝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二嫁之身,还是自己曾经对这份感情不屑一顾,她不愿意再面对他的执着。
再次被拒绝的纪景澈又离开了安国公府,这次他离开的平静。
他不是曾经的少年,他知道,一味地等待给予,远不如主动的换取。
不久后,因为她二哥的事情,张筠悦如约赴约了。
他用她的二哥无事,换来她嫁给他。
她居然还淡然地要求着他不能强迫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不能对吕嵩下手报复,不能针对安国公府众人……
他一直在克制自己。他的手在袖袍下,紧攥着他本来准备给她看的,他这四年来写的却未曾寄出的书信,青筋暴起……
他生气,他嫉妒,他愤怒,可他还是和以前对她无可奈何。
只是他不知道。
张筠悦也观察着他,她刻意极力表现出满不在乎,她尽力的提出诸多要求想要激怒他让他主动放弃,只是他一直都极为平静的应着:“好。”
她想问问这四年他怎么过的,但她直到最后都没能问出口。
他必然是经历了许多,才变了现在的纪景澈……
……
张筠悦是个自我消化情绪能力极强的一个人。
夜晚的辗转难眠和心里的愧疚在一段时日后纪景澈离府出远门办公后就有所好转了。
她整日在府里混吃等死,过的浑浑噩噩,隐约知道是某个地方闹了大灾而已。
往些年也不是没闹过大灾,总之治理几月,自然也会好转了。
不过此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几个月后纪景澈风尘仆仆的赶回京都的时候,带来的却是坏消息。
灾情不但没治理好,还爆发了极大的疫病。
纪景澈前好些个月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本来这次治理好了灾情回来,就可以顺水推舟的接任吕嵩空出来的左相一位。
事与愿违。
朝野上下的风言风语愈来愈烈,最终说新皇德不配位,天降惩罚的舆论占了主位。
这一年,新皇亲自去往灾区赈灾。
又是几月后,灾情终于控制住了。而接下来爆发了一件更大的事。
新皇不知怎么的,居然染上了疫病,不久后,新皇薨了。
这一件事震惊朝野上下,发生的也太突然了!
新皇还年轻,还没有继承人,而他也走的突然,没有留下任何遗旨。
皇位唯一的正统继承人,落在了被深囚在地底暗牢里的二皇子身上!
若非新皇突然薨世,他该是永世不见天日的命运。
京都又是一番血洗。
并且被关了一年多的这位二皇子,如今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心狠手辣。
直到被关进了大牢,看见了浑身充满了各种伤口的纪景澈,张筠悦才意识到,纪景澈活不下去了。
作为曾经抢走了他预定的皇妃让他颜面扫地的人,作为他的死对头大皇子的坚实守护者,作为当初宫变的核心,让他被囚禁在暗牢这么久的人,这位二皇子无论如何是不会放过他的。
……
张筠悦死了以后,离开了肉身的限制,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盈自在。
虽然这也只是自己脱离了神躯的神识而已,但也能乘风卧云,碎裂星辰。
然而,她一出来就遇见了纪景澈。
纪景澈是前一天死的。
足足七日,每日他满身伤口的被拖走,鲜血淋漓的回来,身上一处完好的皮肤都没有。
手筋脚筋挑断,腿骨被完全敲碎,眼不能视物,嘴不能言语,无法行动,无法自理。
那是第一次张筠悦感到胆寒,尽管他们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他坚持了七天,每天张筠悦为他清理伤口的时候,他都嘴角泛着微笑,仿佛再告诉她他没事。
她身为一介真神,自然不是爱哭的性子,可每每看到碎裂的囚衣之下可不的伤口,她都感觉眼睛酸疼。
这位二皇子把他这一年多来,甚至更久的委屈耻辱不甘,统统发泄到了他的身上。他就是一头发了疯的狼,凶狠喋血。
七日后的夜里,纪景澈走的悄无声息且安详。
他很满足了,坚持了七天,又多和张筠悦待了七天。
他们自从四年前的退婚以后,很久没有这么真心的相互相依了,他怀念曾经,也感念现在偷得的每一刻。
……
当时的张筠悦正犯着困,等到她发现的时候,他却早已身体冰凉。
她知道他不会立马离去,还可以在世界待上七天,但她心中仍然充满了生离死别的惆怅感。
十几世为人,纪景澈是第一个触动到了她心扉的人。
她突然觉得她也要死了。果然,第二日的午时,就有一个打扮富丽的陌生女人来见她,还带来了一碗乌黑的汤药。
陌生女人什么也没有说,就指使着狱卒给她灌药。
她挣扎了,无果,所以她也死了。
死了以后她才知道,那个陌生女人,是那位二皇子,如今的又一位新皇定下的皇后。
她要张筠悦死,为的不过就是永绝后患而已。
毕竟曾经的张筠悦,可是站在成为二皇妃传言的风口浪尖上。
“后宫的女人,果然可怜又可悲……”张筠悦长叹一气,仿佛看见了这位还未行大礼的新皇后,后半辈子的凄惨日子……
……
“你……这一天一直在这看着我吗?”张筠悦,或者说是栖幕,艰难的开口问道。
她没想到,死后的纪景澈,居然也还守在自己的身边。
无形的威压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令纪景澈直不起双腿,无法与之对视。
与他们这些孤魂野鬼不同的神识凝体,饱含着无穷无尽的玄妙力量,纪景澈这才意识到“张筠悦”的不同。
“是。”纪景澈感受到栖幕控制住了自己散发的无形威压,终于抬头看着她,应道。
“你是不是同二皇子有什么交易?”栖幕问道。
“他答应我,不动你……”纪景澈更显卑微了。
爱情中往往爱得越深的那个人,越卑微。而今身份意识到了身份悬殊,他才明白了很多事,明白了“张筠悦”许多做法和态度。
“你……”栖幕想开口问问他用什么条件交换的,然而还是没能说出来。
那时的纪景澈还能有什么呢?
无非是他所有的苦心经营和他自己罢了。
栖幕突然笑了,笑得云淡风轻,她问道:“这片世界应该还有很多你没有见过的绝美风景,你可愿再与我一同看看?”
纪景澈看着栖幕,一如看到了十四岁那年那个因捉弄他而笑得明媚的少女,他应道:“好。”
……
……
栖幕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是真的当第七日来临的时候,她有些舍不得。
她舍不得这个深爱着自己,护着惯着自己的人消失,她本就是一个缺爱的孩子,不是吗?
她试了很多法子,都不够。
纪景澈的魂魄在一点点的变得虚弱更加透明,她决定带他回九重天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