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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府道下辖利,梓。益三州,利州居于最北与雍凉道接壤,西北尽头处是那座闻名于世的安息城,最南边的梓州与关西道的恭州毗邻,再往东走,到了兴州地段就能望见那座巍峨雄关——第一关。
第一关之所以称为第一关,除了本身坚如磐石,牢不可破之外,还有绵延万里的长城,从荆楚道与南疆道相交的十万大山处开始,一路向北,过关西道和关东道中间的第一关,成为雍凉,岭北两道的分界线。到达岭北道最北方的定州后,再横跨整个岭北道,穿过辽东道境内,直达大海,也是宣平与北元的部分国界,剩下的国界由黑水河代替。
黑水河又冷又深,北元的铁骑自然难以渡过。岭北一线有长城横贯东西,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举全国兵力固然可以横扫而过。但代价也不小,非智者所为。这才有了北蛮子出兵北定城。
关外的雍凉,天府,关西三道素来民风彪悍,好战,善战,太祖皇帝定鼎中原之前被魔族占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也未曾低过头,宁折不屈。
北方时局动荡,西方相对平静,从宣平王朝建国至今。老百姓们已经近百年没有被战火纷扰了,他们很庆幸生在宣平。生在这个时代。前有三十万大军驻扎的安息城,后有天下第一雄关。他们很心安。
梓州和恭州交汇处有座小城,名字取的相当不赖,观胜。观胜城的迎安镇,某座房舍,样式朴实无华,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除了一对年老的夫妇。再无家眷。
舍内干净整洁,家具陈旧却一尘不染,老翁在火炉前煎着药,手里的汤匙不断搅拌,炭火跳动,罐子里升腾起的热气四处弥漫,不一会儿,便扑通冒泡。老翁还是重复刚才的动作,滚烫的水花溅到手上而不自知,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
老翁年过六十,身形依旧魁梧挺拔,握着汤匙的手布满了老茧,臂膀粗壮,神情坚毅,眸光中不时闪过一道精光。
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老翁的沉思,老翁赶紧将熬好的汤药装入碗中,急匆匆的跑向隔屋。那里有人在等他。
隔屋床上,老妪用手帕捂着嘴,尽量让自己的咳嗽声小一些,这样就能不让老头子担心了。
老翁把两个枕头摞在一起,让老妪坐起身来,一勺一勺的将碗中汤药递入老妪嘴中。细心至极,一点也不像当年那个拿着大刀和魔崽子拼命的横刀营将领。
关中军十五万将士,除了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神弓手云集的神臂营外,横刀营在宣平百万军队中也算得威名远扬。重五十斤的长柄大刀不知割掉多少魔崽子的头颅。
热乎乎的汤药入体,老妪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丝血色,老翁将被子往老妪身上裹了裹紧。开口说道:“快好了。大夫说再服半个月的药就好了。”
面容憔悴的老妪摇了摇头,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老翁的手笑道:“你一辈子都没骗过我,怎么我快死了你反倒说起假话来了?我的身体我清楚的很。”
老翁把碗放到一边,脸色变得难看。用责备的语气轻轻说道:“怎么又说胡话,张大夫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医,他说能好,那指定就能好。”
老翁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难受的厉害。如同针扎,“最多还有两个月,准备后事吧!”这是大夫今天的原话。
他们夫妻俩有三个儿子,一个死在了安息城外,一个死在了太平泊,还有一个前两天永远的留在了漠北原。
“好,好,听你的就是了,肯定能好起来。”老妪看丈夫脸色不好,拗不过他的脾气,只好顺着他。
夫妻俩相濡以沫三十多年,一直都是她顺着他,依着他,他要把两个儿子送去军中,她同意,死了,她没怪他,他又要把小儿子也送走,她也没说什么。
只要他高兴,什么都行。
老妪这几天心口疼的厉害,本就病弱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张大夫说没什么大问题,小毛病,她不信,她知道这个家多半就剩下她和丈夫两人了。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庆幸。
“信应该送到咱儿子那了吧?什么时候才能回信啊?”老妪问道。
老翁努力掩饰住神情,不动声色的回答道:“应该快了吧,如今天下太平。咱们宣平的驿站又多如牛毛,估计这两天就能有回信了。”
说完老翁悄悄摸了摸怀里的书信,那是他早上请先生代笔写的。字迹模仿的跟儿子的很像,想来妻子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的。也辨不出真假吧。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啊。”老妪低声呢喃着。重复个不停。
老翁大半辈子都在军中,打仗有一手,哄人开心实在不会,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妻子。更不敢把儿子的死讯告诉她,他想她能开开心心的走完这最后一程,等她走了,他也要走。运气不好的话,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家人又可以整整齐齐的待在一起了,一家人,不就是要整整齐齐的嘛,快了,快了,快了。
“等咱们儿子回来了,给他找个姑娘成亲吧,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咱们积蓄也有不少,儿子现在当上了不小的官,咱这十里八乡的哪个俏姑娘都配得上。”老妪说着露出了向往的神情,仿佛真的就看到了儿子拜堂成亲的那天。
“好,过年儿子回来了,我就去找媒婆介绍。你可得好好的啊,养好身体,不然咱儿到时候子儿媳敬酒你都喝不了。”老翁把老妪的手塞回被子,含情脉脉的盯着妻子说道。
看到丈夫如此的体贴入微,老妪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也不全是个大老粗,也是,享誉朝野二十四营的横刀营首领怎么会是个大老粗呢,要真是,他也驾驭不了那横刀营,横刀营也成不了二十四营。他啊,把所有的细致都用在了打仗上,把所有的体贴都给了士兵们。仅存的那么一丁点儿在妻子快死了的时候才给她。
老妪不听话的又伸出手握住丈夫粗糙的双手,她怕再不抓住,就没机会了。老翁赶忙媪紧,感受到那双手上传来的温度。老妪满足的说道:“等身体好了,我得给咱将来的大孙子做几件新衣裳,你陪我去布庄看看。”
“行,依你!”
“再陪我去黄木匠那做两把椅子,孙子大一些,我抱不动了,就放椅子上。”
“行,依你!”
“再陪我去镇东头孙屠夫那买几块肉,给你腌腊肉,你总不会挑肉,”
“行,依你!”
老妪絮絮叨叨的对丈夫说了许多许多,老翁都一一应允。她一辈子都依着他,他总该依着她了。
老妪的声音越来越小,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她困了。
老翁又一次把妻子的手塞回被窝,轻轻的把她放平在床上,裹好被褥。关上窗,关外不比关内,深秋堪比寒冬。
老翁迈着很轻的步伐走出房间,来到屋外。一屁股坐在冰冷刺骨的台阶上,拿出两封书信,一封是要给老妪看的,剩下的一封从北而来。
他的小儿子死了,死在了北蛮子的铁骑下,没给他爹丢人。
昨日他收到北定城的书信后,久久不能自已,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他对不起她,是他害死了她的儿子,三个。是他让她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不敢告诉她,只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和她一起期盼儿子归家。
老翁小心翼翼的收好书信。想着等她走了,自己就随着关中军一路北上,魔崽子他杀得,北蛮子照样也杀得,年纪是大了点。刀还是拿的稳的。家里也没人了,还活着干嘛呢?
深夜,老妪醒来,把刚睡着的丈夫喊醒说道:“老头子,我想喝鸡汤,你去给我煮一碗,最好是赵婆婆家的老母鸡。”
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没了往常的那份温顺。
“诶,好!”刚躺下没多久的老翁睡眼惺忪的爬起来说道,也没想那么多。
老翁穿好衣服,顶着寒风向三里外的赵老婆子家赶去。他挺开心,想吃肉好啊。吃完说不定它就真好了。
待丈夫走后,老妪再也没能忍住,哭了起来,她把头埋在被褥上,怕丈夫没走远听见哭声。
过了许久,老妪收敛起情绪,下床来到煎药的火炉旁,给自己熬了副药。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老翁总算是把鸡汤端到了妻子跟前。
床榻之上,妻子双目紧闭,脸上带着满足的笑,神态安详。
老翁叫了几次,不见老妪有所反应,拉起老妪的手,冰凉凉的没有温度。他轻轻摇晃她的身体,她还是不动。他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却始终不见她回答。
他不知道,在儿子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小儿子不在人世了,那种心痛的感觉她这辈子已经尝到过两次,一次是大儿子死了,一次是二儿子没了。
她知道他打了一辈子仗。最大的心愿不是老死床榻,而是战死沙场。
那就由他去吧,一辈子她都顺着他,不差这一次。自己早点死就行了。
傍晚时分,第一关的关中军横刀营内多了个老人,他,前日丧子,今日丧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