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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春夜歌凝,杜娥归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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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春月楼的大多数熟客,几百篇诗词翻来覆去地唱,虽文雅不减,却终究少了些许新意。一阙新词,总是能引发众人留意。

    那些个书生才子,把心神吊起,却听到哭诉一般的“台上伶仃颜色老”,多少猜到了什么。再听那后面一句“谁叫好”的质问,只觉得自己心中不安更甚。

    这是在怨他们啊!

    春月楼里的管事婆子们也急了,纷纷向台上人使眼色。这大喜的日子,怎能有这哀伤的曲乐!

    有一个权重的,回头看向店中掌柜,等着他个手势,就打住这琴曲。

    却不料那年轻掌柜,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却是颇为认真地等待。

    他确实在等。

    一句“侬将返”结束全词,琴曲中的凄切化作期许。抚琴的女子抬头,带着无限力量。

    厅里,喝彩如潮。

    ……

    杜娥没有站起,盘腿坐着,看上去无比平静。

    可此情此景,她的内心,如何平静得了?

    浅笑,自是带着数不尽的风华。那些看惯了少年女子的才子们,心头不禁一颤。

    容颜被岁月打磨,带上了些许沧桑,却怎么也没法和“丑”搭上边。硬要说,也不过是有些衰老,不复当年。

    而这正引发了才子们的怜惜。那千万声喝彩,便是他们的挽留。

    这都是在挽留自己啊……

    杜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离去,竟会引得那么多人挽留——可惜,她是时候离开了。

    她微微一笑,本就艳丽的容颜平添一丝妖娆。

    “谢过诸家公子挽留,小女去意已决。”

    ……

    寂静无声。

    很难想象,台上女子柔柔一句,竟让喧嚣的厅堂恢复平静——也不能说是平静,空气中隐约弥漫着失落的气息。

    多少人后悔,自己忽略了这样一位琴师,直到她离去前最后的一刻才关注到她——殊不知,这正是杜娥的想法。

    注定无法默默无闻地飘零,就在漫天纷纭中寥落。她,就要在众人的叹息中,留下最后的怀念!

    手指搭上琴弦,她微微一叹。

    “今日,是新人花开的日子。小女,倒是不应跟自家女儿争宠了。”

    已经,是《浣溪沙》的曲调。

    ……

    一句话,催人泪。更那堪,是一曲舒缓的《摊破浣溪沙》。

    杜娥把那新填的词唱得悲切,特别是下阕一句“回添杜康笑作悲”,直把那“此后别去不复回”的凄凉,还有那“飘落莫拭去”的泪,一点而活。

    她不再“半露朱颜”,哪可流连台上,一舞“长袖飞”!

    她不再“指弄弦声”,哪会斜倚案前,看着“公子醉”!

    她是真心要去了,再不可挽留。

    留下“琴宗”余韵,引人叹惋。

    ……

    一席红衣,万般情愁。一句低声的“母亲”,不知又勾出她多少泪。

    杜娥回头,高台正中已是自家女儿。杜璞若的装束,让她好似花圃中一枝艳色牡丹。

    “琴,娘留给妳了。记住,她叫‘松雨’。”

    一句话,带着一丝不舍,更多的却是关怀。杜娥的手抚过女儿眉梢,唇角一丝苦涩的笑。

    “母亲,我不会愧对琴名!”

    杜璞若抬头,眸中是少女的志气。她,花名“静兰”果真带着一副独一份的清雅。

    鞠躬,双手奉上“松雨”琴,杜娥心头,少了一丝忧虑,多了一份释然。

    琴,传过去了。她,转身后退,避开众人目光。

    春月楼琴宗的名,却是在落幕的那一天才被关注,虽晚了点,但还来得及。

    杜娥默默留在一角,看着,那继承了“松雨”的人。

    ……

    夜色渐深,采花宴渐入高潮。

    杜璞若一席红衣,衬着琴韵悠扬。她的指法虽比不上她母亲,却也绝对谈不上生涩。而那掩在红纱下的容颜,令多少人浮想联翩。

    她是杜娥的女儿。

    杜娥,十年前曾经是春月楼的花魁。

    这些,就已经让她这朵“静兰”,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而琴技,文采,每一样都是锦上添花的存在。

    大厅管事的婆子,已经在无形中被改换成年少的侍女。这些个春月楼里的“自己人”,才艺虽俗了些,可容貌和身材却丝毫不差。

    但比起“松雨”古琴边的“静兰”,她们都是绿叶。

    ……

    成为“静兰”的杜璞若,天生有一副惊世容颜。加上在春月楼里长大,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熏陶中早化为心中沉淀。

    清弹一曲,喧嚣千万。

    有一位在杜娥出场时就道出“琴宗”的书生,对着台上作揖,一句“敢问姑娘一句诗词”,掀起众人的喧哗,也带着满眼青的、黄的丝绢满天纷飞。

    杜璞若是个不怕人的,等到喧嚣稀疏了,才从古琴边站起身:“敢问公子,用什么来换?”

    马上又有一个少年将手中折扇递过去,也不管什么风流雅趣,迈步向前,眼里带着贪婪:“折扇词一首,玉盘绢三花。”

    说着,回顾众人,报出了自个名号:“在下姓秦,自号京师‘秦余风’。”

    ……

    万众哗然。

    谁不知京师春月楼有个规矩,金银锭子概不进门槛。而那各色丝绢,皆有相应的报价。

    黄绢最贱,浅黄一条一两银钱;青绢次之,淡青一条十两银锭;最贵的大红丝绢,没有百两银子买不到一条。

    一组“绢三花”,就是一百一十一两银钱。在京城附近,都可以买得到十五亩良田。

    也不能说这价格高,春月楼每场采花宴,都有上千两银子入账——只不过,这一次的散财者,是号称“游尽京师八百楼”的太尉儿子,秦余风。

    ……

    掩不住心中鄙夷,杜璞若看向秦余风的眼神中,总带着三两点不满。

    但,她是货,他是客。小班里的姑娘,怎么也不能违逆那些客人的意思。

    手指从琴弦上移开,浓墨自砚台里挥洒。杜璞若也不大耽搁,在充斥耳畔的喧嚣声中,取过那本来就是留作题字的雪白扇面。

    唇角一勾,笔尖一落,扇面上一首《一剪梅》。

    搁笔,就琴,一套动作早就演练得无比娴熟。一拨弦,万籁俱寂。

    “秦公子,你要的词,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