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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谈到一半话就被打断了;又一次,看了一阵人就已离开了。
掀开车帘,盘木青随着她进了车箱里——四尺见方,窄小一隅,挤不下大小三人。
一时间沉寂,只有车轮和马蹄的声响传来。
“盘哥哥?”揉过惺忪的眼,不再假寐,杜瑜若试探着问,打破了车厢中平静。
青年书生一时僵住,这从未听过的称呼,让他忘记了言语。
却不想,那八岁的孩子抬起头,认清了人,又看一眼自己母亲,眼神中的神色由欣喜转向暗淡。
“盘哥哥,请回吧。我娘亲不愿与你同行。”
……
那边话说完,这边,杜安菱噗嗤一笑。
而那书生木青,却涨红了脸。口中念叨着“先生训诫”,却一直,没有凑齐完整的句子。
“盘哥哥,请回吧。”杜璞若再次开口。
而盘木青终究是集齐了词语,深吸一口气,训诫道:“先生说过:‘知恩,感恩,谢恩,报恩,而人之相与也善’。小生方才,以乘马之力助尔等脱困。君不知谢恩而赶人,何道为?”
却不知,杜璞若却一偏头,从坐垫下翻出一本书,指点着上面的文字,一本正经:“盘哥哥,‘夫恩之报也,不求于一时’,你那恩情,却不应是靠同乘一车为报的吧。”
“或者,是你想赖着我娘亲?”
……
一语毕,车里一片寂静。
盘木青自然是想要反驳的,但一时又不知道应如何反驳。看着强忍着笑的杜安菱,他心头微动。
体态纤柔,神采摄人,加上那女子中少见的才华,不娇不躁的性子,她那样特殊。
他知道,她过去是那种被养在花楼中女子。
但,他不介意。
看向那八九岁大的孩子,他笑了——还记得那天,京师城门,他总是避着人。难得一回开口,就是长篇大论,丝毫不弱于他这个比他大八九岁的的他。
他很好奇,他是如何学的文。
却更好奇她的母亲。
……
“瑜若,休要无理。”
看着盘木青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杜安菱眉头皱起。劝过了自己儿子,一双眼对上了书生。
“今日多谢了。”她道。
“姑娘不必言谢。”他说。
“你本不应跟过来。”她叹。
“来寻妳,又怎有不应。”他言。
“今日还乡,我应是闲居终老。”她说。
然后,对上了他的目光:“你本是寻师交友。本应是萍水相逢,一别不再会;奈何又百里追来,久留难相别——少年人,勿将光阴耽搁!”
盘木青低下头,苦笑。
她怎么知道自己的苦!
……
还记得那天,一壶酒,便相别。
她不知什么时候就远去了。他只知道,她的目的地是丛山。
忽而心中有些失落。
那时,他发觉了。
那种失落他经历过。五年前,一直照顾他的丫鬟佩环被家人赎回,他伤心了好几个月。
那之后,佩环的笑颜多次在他梦里出现。可,清晰的面孔逐渐模糊,秀丽的身影愈发虚无。
那之后,他又见过她——可那时,她已经嫁给一位酒楼里的小二。
一次出游,偶然相遇。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她。就在那京城小巷,他们不再是主仆。相对而视,没有言语。
她的身材不再柔美,略显得粗壮了;她的手也不再光滑,而是布满了纵横的纹路——仅仅一年多啊!
那天,他脑海中的幻想,破灭了。
……
他知道,自己对佩环动了心。
可最终,是凄苦的结局——再会后,又过大半年,他又一次见到佩环,却是天人两隔。
她留下了才出生的婴孩,却一去不返。
而他哭了一夜。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最美时的她。
可泪干了,再见不了她的身影。
往后多年,佩环在他的记忆中,逐渐淡去。只有夜深人静,梦醒惊觉,才想起曾经伺候在身侧的那位姑娘。
……
佩环是注定无缘了,但不曾想,他竟在城门口,又为她动了心。
他不知她哪点不同:是因为那出城的人,只有她一个女的?
好像不是。
或许,是因为她的容貌?
也不像——哪怕,她长得确实不错,没有那些官家小姐的青涩,也没有府中丫鬟的怯懦,带着种成熟的妩媚。
盘木青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看上了她的才华,真心想要交好罢了。
应该是的——尽管他不知,还有一丝救人者对被救者的关切。
……
于是,她走了,他心中格外失落。
或许,是出于一种对她“一壶酒消去恩怨情仇”的不甘。但他知道,更多是缘于那颗躁动的心。
先生口中那“郎成文一卷以颂,妻做赋一篇而对”的意境,令他神往。可阅卷数百的他,和府中那些丫鬟,或相识的官家中“只认得几百个字”的小姐们,终究是谈不到一起。
他知道,自己所求,不过一“熟读万卷书,写得一首诗”的才女——寻而不获数年,却在城门口见着了。
她只不过是几个字就让他惊讶。而那小儿的谈吐,在驳倒他的同时也给了他莫大的欣喜。
所以,他来寻她。
行百里,终于与她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