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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抬着轿子在密林中穿行,里面的王妃仍然很不安分,除了不时的捶打之外,轿子中还偶尔传出来令人牙酸的指甲划木头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岑千户命人将轿子上的血迹擦掉,然后拔了很多野草,挤出了草汁涂抹在沾上血迹的地方。
这样一来,鲜血的气味淡了许多,轿子中的王妃渐渐的不再那么疯狂。
众人不禁松了一口气,岑千户问了郑宝行进方向没错,于是命人加快速度,向林子深处走去。
一路上,有过丛林作战经验的护卫尽量将他们行走的痕迹消除。
大家都知道,后面肯定跟着一个箭术神乎其神的箭手。在丛林之中,一个神箭手的杀伤力会被极度放大。
但郑宝看了看这些人消去痕迹的手法,不由得鄙视了一下。他可以确定,这些黑衣护卫并不擅长丛林作战。
想来也是,京城来的锦衣卫,怎么可能会有丰富的野外作战经验?他们武艺高强,军阵配合娴熟,有的护卫以前甚至还在边关当过兵。比如孙立雄,最早的时候就是辽东的一位远哨“夜不收”。
但即便是他,在丛林里的经验,也远远不能和从小就在山林中生活的郁八箭相比。
就像如今人们很熟悉的一句话,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你不能拿你的爱好和别人吃饭的手艺去比较。
岑千户自然知道一个神箭手一直在后面缀着,到底有多么可怕。他派出了三个身手敏捷的护卫充当斥候,分别在众人两侧和后方几百米处逡巡预警,又派出一个护卫居中策应。
一旦有警,这种安排能保证他们可以及时反应,预作防范。
但郑宝知道没有用,别说郁八箭,就算是他,也至少有三种方法在不惊动这几个斥候的情况下成功刺杀目标。
“老郁为什么敢动手?”欢欢走在郑宝的身边,有些不明白。
由于两人试图逃跑,如今郑宝的双手全被绳索捆住了。欢欢是个弱女子,倒没有享受这样的待遇。
郑宝知道欢欢的疑问,在叠溪长官司的时候,有那么多自己人,他却没有选择当众杀掉孙立雄,为自己的弟弟郁老五报仇。
而现在他却孤身一人,深入密林,扮演了孤胆英雄的角色,这是为什么?
活动了一下被绑的有些疼痛的双手,郑宝低声说道:“在叠溪长官司杀锦衣卫,那是造反,会给叠溪带去灭顶之灾。但是在这里却不一样,这些京城来的官老爷,不走阳关大道,非要走这等通幽小径,狼啊,虎豹啊,猎人的陷阱啊,什么不能杀人?如果倒霉,一脚踩空摔到阴沟里摔死也是可能的。”
欢欢听他说的有趣,不禁一笑,“他们哪里有那么笨?”
“其实这里面最关键的,就是老郁已经搞清楚了,这些人的行踪是见不得人的。全都杀了或许会出事,但在路上杀掉个百户,顺手搞死几个护卫,恐怕那老头不见得会声张,更不会牵连到叠溪的父老。”郑宝悄悄说道。
众人已经在密林中行走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经擦黑,看来今晚只能在林中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安营扎寨。
按照郑宝的判断,过了这么长时间,郁八箭肯定早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或许下一刻,一支黑箭就会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飞过来,插进孙立雄的喉咙。
很显然,孙立雄也知道那名箭手的目标就是自己。而且他跟郑宝的判断一致,知道那箭手肯定能追踪到他们。
虽然还有十几个护卫,孙立雄又尽量跟在王妃的轿子旁边,躲在人群中央,但仍然没有把握避开那神鬼莫测的黑箭。
孙立雄越走越是心浮气躁,这时见郑宝和欢欢正在嘀嘀咕咕,早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两步,用没有受伤的左手,一巴掌冲着郑宝就扇了过去。
“闭嘴!”
孙立雄这一巴掌含恨而打,势大力沉。但他毕竟肩膀有伤在身,后背又被叠溪人民抽的稀烂,多少影响了身手。
郑宝轻巧的一低头就避了过去,紧接着侧步上前,一肩膀顶在了孙立雄的腋下,将孙立雄撞得连连后退,又被草丛中的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孙立雄大怒,左手反手抽出了腰间刀子,一刀就要砍向郑宝。
郑宝瞪圆了眼睛,鼓起了嘴巴,努力翻起了耷拉的眼皮,指着前面,作出惊慌失措状大叫:“有人!”
加上叠溪大街上的那一箭,孙立雄被郁八箭半天内射过两箭,这两箭都几乎要了他的命去,早就有些草木皆兵。
这时见郑宝表情夸张,脸上全是惊骇莫名的神色,还以为郑宝发现了那名箭手,身子不禁一缩,退回了护卫群中,左手绣春刀横在自己胸前全神戒备。
其他护卫也被郑宝这一嗓子吓得一惊,唰唰几声抽出刀子,将轿子和岑千户护在中间。
然后众人向郑宝指着的地方看去,果然有人!
此时他们刚刚穿过一片浓密的榆树林,面前是一片比较开阔的低矮灌木丛。
再往前方走十几丈就是一条山溪,郑宝手指的就是那个方向。
山溪边有一个大约三十几岁的中年汉子,穿着粗布衣服,带着个斗笠。脚下放着一个竹筐,竹筐内放着一些野蘑菇、松子、榛子之类的,看着像是个附近的村民。
村民正蹲在溪边用手捧着溪水喝水,这时听到人声,起身转头看去,就看到了十几个凶神恶煞的锦衣卫亮着明晃晃的刀子正在盯着自己。
他愕然半晌,张大嘴巴呆呆的看着众人。
郑宝也愣住了,他指着溪水那边有人,原本就是随口吓唬人的。反正他现在是向导,这些人没有了他,绝不可能五日内赶到荣县,所以他的性命是安全的。不管他如何招惹孙立雄,孙立雄也不敢杀他。
可他也没想到,随手一指,没把郁八箭指出来,却出来这么一个村民。
那村民愣了半晌,等看清了众人手中的刀子,害怕的竹筐也不要了,转身就要跑。却没想身后就是山溪,一脚踩空,噗通一声栽倒在水中。
这人不停挣扎扑腾,其实溪水本就谈不上深浅,但这个村民或许是过于慌乱,竟然连连吃了几口水。
岑千户示意了一下,有两个护卫抢上前去,将那村民从水中拽了上来,拖到了岑千户的面前。村民许是吓得傻了,来到岑千户面前只会连连磕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抬起头。”岑千户轻喝一声。那村民哆嗦着将头抬起,半张着嘴,直愣愣的看着岑千户。
岑千户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村民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更显得两眼之间距离过大,他目光呆滞,口中还流着涎水。也不知真的是口水,还是刚才喝的溪水。以岑千户的相人经验一看便知,有这种面相的人一般都是傻子。
“这附近有村子?”
话却不是问村民的,而是问郑宝的。
“附近是有一个山村,但我也没去过。”
郑宝对孙立雄可以嬉笑怒骂,但对这位老人却有些忌惮。听到他问话,于是老实的回道。
岑千户点点头,看了看天色,落日马上就要收回它的最后一点余晖。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他看着那位村民,尽量摆出一副和蔼的脸色问道。
或许是这副好颜色管用,那位村民傻乎乎的看了岑千户半晌,张口啊啊了几声,又点了点头。
原来他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哑巴。
“带我们去你的村子。”对护卫吩咐道:“赏。”
一个护卫伸手掏摸了半天,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铜钱,随手抛给了村民。
村民也不接,傻笑着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岑千户的意思,然后转身先到山溪边拾起了竹筐,背在了身上,就快步向东走去。
在这种密林中安营扎寨,无论如何也不如在山村中过夜。
身后还跟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箭手,如果能在小山村中的房屋中过夜,箭手对他们的威胁就会小很多。
一行人跟着村民,又走了一刻钟左右,在天色差不多完全黑了的时候,来到了一处山坳。走近之后,发现山坳中零散着有几十间主要由木头和草做成的低矮房屋。
这些房屋大都破烂不堪,有的已经四面漏风,不能住人。几个老人正在村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息,肩膀上搭着毛巾,脚边放着农具,似乎是刚刚干完农活回来。
岑千户有些奇怪,林中的村子,不以打猎为生,却去种庄稼?他看了郑宝一眼,郑宝说道:“我听人说起过,近两年这个村子年轻的村民全都外面出去讨生活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孩子,这些人打不了猎,只能靠种庄稼过活。”
岑千户点了点头,就见那村民走到一位正在抽着旱烟的干瘦老人面前,咿咿呀呀连连比划,不时的指着已经停在村口的郑宝一行人。
干瘦老人站了起来,磕了磕手里的烟袋,颤巍巍的走了过来。看到锦衣卫手中明晃晃的刀子,不禁有些脚软,到了岑千户身前就全身伏地拜了下去,沙哑着嗓子说道:“尊贵的客人,我是本村的族长,您有什么吩咐?”
“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你找一处房子,银钱你开个价。”孙立雄喝道。
族长根本不敢拒绝,连连答应了。他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走在前面带路,将众人引进了村中。
那个傻子村民留在村口,看着众人进入村中的背影,原本傻乎乎的没有其他表情的脸上,忽然闪过一道阴险狠毒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