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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你在逃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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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醒来头痛欲裂,喉咙也干得发痒,伸出舌尖在上下嘴唇游走一番尽是干裂翘起的皮,割得舌头生疼,我知道一定是发烧了。手压在额头,感觉脑袋像是刚煮熟的鸡蛋,又摸了摸身体也烫得很,真的烧了!我确定自己确实发烧后并未像以往早晨那样急忙起身洗漱、着装、出发去酒店,而是懒懒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望着雪白的房顶天花,静静听着呼吸数着心跳,好久才眨动一下眼皮。

    “喂,武峰,我今早去不了了。帮我说一声吧。”我索性向武峰电话告了半天假,不去也罢。

    “怎么,昨晚一杯就把你撂倒啦?不至于———”

    “没有,是发烧了。”

    “哦——哎,不对啊?”

    “什么?”

    “可你们家倪小宁早就到店了呢———”

    “那又怎样?”对于武峰的调侃,我已经无动于衷,一方面是习惯别人用“你们”来代称我和倪,一方面是我现在可怜的神经已经虚弱到极致,是绝对不想再浪费一点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的。

    “太不像话了!老公生病了还不在家好生照顾,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那她绝对逃不了干系。搁古代她这可是直戳戳地谋杀亲夫呐!”从他一张嘴我就知道他这貌似义正严词的模样又是另一番调侃而已。

    “去死!”

    甩下电话没到三分钟,接到倪小宁的信息,我知道肯定是武峰把我请病假的事情第一时间给宣扬出去的,少不了添油加醋地大肆渲染。这也打乱了我原本要再睡一会的计划。

    “喘气不还?”一听就知道她是被武峰嘲弄了一番。

    “为夫命硬,娘子不必惦念。”没猜错的话,武峰也一定把那句谋杀亲夫也对倪小宁说了一遍。我故意这么说其实只是想看看她发嗲般的生气样子,隐约成了一种享受。

    “去死!真断气倒也干净呢!”倪小宁果然如我所料嗔骂起来。我翻了个身,不禁笑出声来。

    “真要谋杀亲夫啦?!”

    “我想杀猪!”

    “哦,那就好。”

    “专杀你这种不知好歹的笨猪、蠢猪、呆猪!”

    “额———”

    之后她也没回,我看看时间应该是开晨会了。倒头要睡时,楼下房东阿姨又叫嚷起来,询问我为什么没去上班。我不想多做解释,也怕她知道我生病会上来嘘寒问暖地唠叨,简单回了句,今天我休息。有时候人说谎还真不是出于恶意,像现在这种情形就是不损人的良性谎言。

    听着房东阿姨关紧楼下大门骑车远去的声音,我无奈地爬起床去到卫生间刷牙。两次睡回笼觉的计划都被打乱,我是没再睡下去的心情了。

    早上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医院度过的。随着两瓶盐水注进体内,我的身体感觉轻松舒服了不少,只是觉得舌头苦得要命。中午时分,我简简单单吃了点东西就早早来到店里。

    进门见到吧台上方的时钟显示已是下午一点半,通常这时客人散尽,连员工也基本都下班了,要是还有什么人的话,一定是梁姐和其他两名服务员。两名服务员留下是例行值班,而梁姐则每天中午都会在,这也和她职位的特殊性有关,因为随时都有可能来客人订餐。但还梁姐的性格温和,从不抱怨苦累,和我们这帮传菜生和服务员形成鲜明对比。此时的梁姐正在边嗑瓜子,边低头读着什么,右手的铅笔时不时在纸上勾划,眉头始终紧锁,作疑惑状。

    “还在忙呐,梁姐!”我打起精神说道。

    “哦,这么早,身体好些了么?”说话时梁姐的眉头舒展开来,刚才的满脸疑云瞬间散去。

    “呵呵,嗯,好多了!在核对预订?”这笑声是发自内心的,听到她暖暖的关心我的身心也顿时好受了不少。

    “呵呵,没有,在准备驾照笔试呢。”她的笑声里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在她说话时我已来到预订台前的椅子坐定,顺手从梁姐手边捏起几粒瓜子。

    “其他人都走了么?”我扫了一眼大厅,并没发现其他人,但电视还开着。

    “嗯,对的。哦,不对,还有———”梁姐还没来得及改口,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烦死啦,烦死啦,每天都最晚走!喝死倒也干脆!”这腔调我闭着耳朵都能听出是谁的。

    “怎么了又?”梁姐问了句。我们都明白一定是她包厢里的客人晚走了,这也是餐饮服务人员最忌讳的事情。可也无可奈何,总会有一些客人不按套路行事,该来时不来,该走时不走。你还在时,服务员自是不会表示不满,只要你刚踏出房门,保证服务员就会在后面低声咒骂起来。

    “还不是那帮讨厌的客人!”倪小宁一边从更衣室的屏风后面走来,一边整理着马尾辫,显然刚换好衣服,嘴里还叼着扎头的红色橡皮筋。

    “台摆好了?”梁姐问。

    “看她那副懒相肯定没喽。”我信口插了句。

    “咳、咳———人讲话,猪勿插嘴!”

    “想死了吧你———”我起身扬起手,假装要打。

    “啊———梁姐,你看他,当着您的面都敢动手呢!”倪小宁轻快一闪,环着梁姐的肩膀,躲到梁姐身后。我努着嘴,瞅着她。梁姐自始至终都是在一个劲儿发笑。

    “懒得打你我!”说完,我像往常一样到她的包厢,躺进沙发休息。桌子上堆放着刚洗好的餐具,地虽已经扫过,但还没拖。拖把正披散着脑袋倒趴在门旁。空气里混合有酒菜和洗洁精的气味,我也不难想见客人的推杯换盏,还有倪小宁忙碌上菜、划单、倒酒和最后收拾残局。服务员其实是也是个考验人耐力和体力的职业,一上班就要打扫包厢卫生,核对客人姓名和菜单,接着立岗,面对客人时还得积极热情、周到,不论客人多么离谱和无理取闹。平时传菜生口口声声羡慕她们工作量少工资又多,还有开瓶费,实际上我们个个心底都是理解和体谅她们的。

    我闭着眼睛软软窝在棕皮沙发里,一只手随意摆弄着手机,另一条胳膊横盖住两只眼窝。没过多会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不用抬眼也知道是倪小宁进来做扫尾工作。脚步声在沙发旁停下,我只觉得腹部被什么跌落的硬物击中,睁眼看时原来是绣到一半的十字绣和半包瓜子。这十字绣蛮有意思,中间应该是一个古代女子的形象只绣出肩部以上,女子头部的右边绣着一个“妲”字。没猜错的话这女子应该是妲己吧,真猜不透不绣花鸟虫鱼、月夜云霞,绣这女人做什么。

    “漂亮吧?”倪小宁正铺着台布,手在桌子上左边扯扯右边拽拽,时而在桌边不停走动,时而屈膝半蹲眼睛仔细地测量台布各边角是否匀称。酒红色的马尾也在我的眼前摇来摇去,马儿用马尾驱除蚊虫,她用这马尾做什么呢。

    “嗯?”懒得说话,即使明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也要用这种方式让对方重复一次,可能是想为自己的懒惰再尽量争取一星半点时间。

    “装吧你就!”显然她对我的心思已经摸透。

    “嗯嗯,是没你丑呢———”她也应该猜到我不会给出什么令她舒坦的回答。

    “看你多不小心,怎么就发烧了呢,多少度?真是的!”她的跳跃式的关怀我已司空见惯,肯定是要报复我了。

    “三十九度呢!唉,命苦啊———”我就满足一下她小小的虚荣心和报复心吧。

    “哼哼,该!你就得高烧五十九度,那时嘴巴才能老实点儿!”说话时特地扭过头来朝我撅了撅嘴,连脑袋后的马尾也得意地抖了两下。

    “也许哦。”我放下手中侍弄的十字绣,捏起瓜子,刚嗑了一颗,被倪小宁抢了去。

    “嘴巴还真不老实呢。”

    “太小气了吧,嗑两颗瓜子还不让,再说了瓜子也未必是你买的吧。老实交代是从梁姐那儿顺来的不?”

    “去死!是梁姐给我的呢!”

    “反正你又没花钱,拿来。”我见她没有给我的意思,起身欲抢。她则好见我腿从沙发放下,脚还未落地,她的叫声反倒震彻整栋酒店了。

    “你们又不是冤家,见面就掐。”伴随说话声,梁姐笑着进到包厢,开始娴熟地摆餐具。梁姐是店里是出了名的热心肠,常常帮后走的服务员整理厢房。

    “梁姐来得正好,你说说我就嗑个瓜子都不让,多小气!”

    “呵呵,要是我也不让你磕,瞧你的嘴唇都裂成什么样子了。多喝点开水吧!”

    “听见没,梁姐的话服不?”

    “好好讲道理,我自然服,要是生抢硬夺,我偏不服。把瓜子给我,我再交给梁姐,这表示我是对梁姐服气而不是你。给我。”

    “你这是什么道理,就不给,呆子!”

    “要死你!”

    “呵呵,你们俩就不能消停会儿呢———”

    梁姐和倪小宁两人很快就把收拾停当,和她们的忙碌相比我却显得无所事事。我也觉得该做点什么,但是摆台又插不上手,拖地梁姐认为我病未好齐全也不让。其间只得帮着送了换下的台布和餐巾。

    所有事毕,三个人又围在一起聊起天来。她们两人坐在靠窗户的玻璃茶几旁的两把椅子上,而我则依旧躺回棕皮沙发。聊天是以我最喜欢的方式进行的,无拘无束,没有预设和固定的话题,想换则换欲停就停,好不自由,好不畅快。

    聊到了我的学业,聊到了梁姐的家庭和考驾照,也第一次聊到了倪小宁的家乡和父亲。听着倪小宁安静地讲述自己的父亲,我心底的某些往事也被触动。很少能见到她恬静的一面,恍惚间她不是活蹦乱跳的流氓兔真成了同妹妹一样的瓷娃娃,而且是满肚子对父亲深深孝意的瓷娃娃。梁姐的一句感慨更让我动了彻底反思与父亲关系的念头:父爱不比母爱逊色,谁忽视、不理解甚至怨恨父亲的关爱,那可真是不应该!但一切我都没变成语言,只是在心底默默地进行。

    仔细想来,平心而论,他对我的关怀确确实实无可挑剔,我可以因为他偶尔的稍微激烈的严词就彻底冻结那份暖人的父爱么?是否可以仅凭这自己的感受来评判他人的好坏评论外物的对错?是否应该?或许我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但又被自己强烈地压抑。那我逃避的又是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