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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年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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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年夜饭,店里的繁忙景象自不必多说,三层楼层层爆满,连舞台和前厅也摆起餐桌加上台。不过今晚所有订单都是六点半同时起菜,一时间厨房油火跃动,传菜生楼上楼下飞快穿行,服务员瞻前顾后好不忙碌,就连梁姐和两位迎宾也忙着添茶递水。向来清闲的爷爷也出去同保安一起引导客人泊车。由于服务员人手原本不够,加之又有几个请了年假,就越发吃紧。在跑完所有菜肴,经理便把我和武峰调去金碧厅。金碧厅是三楼的小大厅,今晚共摆有十桌家宴。我们两个门外汉,根本不懂什么服务程序和礼节,见菜就上不分顺序,空盘也不撤新菜来了就直接于旧菜上叠罗汉,至于白酒饮料茶水杯子就更分不清,大中小杯一股脑儿全捧上去了。席间一位客人让我加盏骨碟,我在备餐柜翻腾半天未找到,索性趁邻桌一位客人上卫生间的空当从他的两个骨碟中抽出一个来。那位客人接到后,不禁笑道,你可真行!

    后来收台,我第一次端着服务员的托盘挨桌撤高脚杯。服务员的托盘不比传菜生的托盘,圆且小,托上杯子后就更显得别扭。不一会儿工夫就被我打碎三个,而经理就在我服务的包厢,幸而她也在忙没有发现,我悻悻地把碎片裹进垃圾扔掉。不然又得开罚单了。说到打酒杯,我也是有前科的,相对于这一次,头一次更另我记忆深刻。那时我刚进店,一次收台不甚打破一只中型高脚杯,所在包厢的服务员故意诓说一只得赔十元钱,不明就里的我竟然真的乖乖如数给她。后来才了解自己被黑了一倍的价钱,也是从那时起我才决定与武峰建立攻守同盟一起对付她。那服务员不是别人正是流氓兔。每每提及此事,都成为他们调侃的又一个素材。

    一切收拾妥当,接着就是酒店的年终聚餐。席间每个人脸上都搅拌着疲倦和欢乐。我却没多少心思,领了老板娘发给的红包,草草尝了两口菜就推脱身体不适离开酒店。今晚无论是员工还是客人都似乎有意加快了节奏,八点半未到客人全部走完。即使现在时间也还早,未到九点。出了酒店,我没有向东回家,而是沿路朝相反方向的市中心走去。

    天空已经漫漫飘洒起雪粒,灯光把街道照耀得通亮,让人起疑,是白昼还是夜晚?两边居民区里就更热闹,鞭炮声此起彼伏,烟火也一朵接着一朵在墨一般的夜空荡漾、逝殇。烟火昙花一现的绚烂往往成为人们抨击的反面教材,被认为是哗众取宠般的炫耀,转瞬即逝而不久远。我对这种论调很不以为然,恒久的明艳固然可贵,但古往今来因此而垂名青史的又有几人,那其他为数众多的人们该当如何。有生之年能以一己之力,于爱你的人们面前亮出一份本真有何不可。我们不但不应批评烟火的过错,反而应该为其热热烈烈地粉身碎骨,默默无闻地回归大地的德行肃然起敬!可惜人们总是喜欢一意孤行,只称颂遥不可及的偶像式的伟人,忽略了随处可见的活生生的平民英雄,非要不遗余力地为前者修祠造庙,把后者本有的一寸舞台排挤殆尽不可。

    雪渐渐大起来,不像之前需要努力寻找才能发现雪花的痕迹。行至洗浴城前的转盘路驻足,看着白亮的瓷砖围着满满的绿色植被。植被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而这不是我驻足的目的,花台下的石阶才真正吸引我目光去留恋。曾经陪阿眉午夜练习骑单车,到这里在上面歇过脚。午夜练车之后看来有点不可思议,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可以奇怪,趁着年轻不做几件“荒唐”事,老来窝在摇椅上四目相觑,脑袋却一片空白,该有多悲哀呢。正所谓少壮不荒唐,老大徒悲伤!不过那时的阿眉的确蛮疯癫的,她在车上摇摇晃晃向前骑,我则随后为其保驾护航。她的车技越来越好,车速也越来越快,我也由慢走到慢跑再到狂奔最后基本上手脚并用般地甩开“四只蹄子”也赶不上了。

    自午夜直到凌晨三四点,累了就坐在这里歇息,她骑车自然先到先休息,等我气喘吁吁跟上来,屁股未焐热就得起身继续跑。当时我边跑边在心底暗骂,两个人的脑袋肯定都被门给挤了,而且是同一扇!阿眉却很开心的样子,回来后向来少记日记的她居然兴奋地在我的日记上认认真真记录起来,虔诚得像是在记录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也是打那时起我的日记就这么被“共产”了,上面我记录的内容也理所当然成为她经常翻检的对象。同样也是打那时起我学会一起写两本日记,一本应付抽查,内容格式和中央台新闻联播的一样规整和谐,另一本才是我的心情日记,里面“不和谐”的元素则颇多。好似抗战,国军在正面牵制鬼子兵力,共军则在大后方搞起游击,同心协力,驱除鞑虏;“和谐版”日记只是空摆设,真正起到瓦解阿眉“险恶用心”的只能是游击战的成果。素以为无用武之地的近代史却在这里被我无意间理论联系实际了。这也验证了老师们的那句话,无无用之书,只有无心之人。

    再看一眼那石阶,已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断然消弭了那天阿眉的温度。来到护城河旁的广场,广场依旧,只是今晚只能与我独伴,人们还谁还会有这份闲心在除夕之夜冒雪到此虚度光阴呢!在长凳上揩出一片,坐定。此时的雪花又悄悄长大不少,成了一根根鹅毛,纷纷扬扬,撒向广场,撒向河面,撒向远处的万家灯火。雪夜的湖面或河面是至美的,雪花翩跹着舞步,盘旋在沉默幽黑的水面,湖面或河面俨然成为它们的舞台。要是来点儿夜风就更妙了,流风回雪,飘颻兮兮,对景怀人对景怀事,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抬起左脚放于长凳,双臂环抱其上,侧着脸,下巴支到膝盖,目光刚好落在大衣的肩章上面。雪花时而拂过镜框眼角,时而落到肩章的黑色纽扣上。乌黑发亮的纽扣融化一点雪水,愈显乌黑晶莹。身后的路灯倒扣着搪瓷碗似的脑袋,吐露着昏黄而温暖的光芒,像是在对我说着些幽幽的情话。路灯啊路灯,我问你,你陪伴过多少甜蜜的情侣,慈祥的老人,母亲怀里的婴儿,或者无家可归的乞丐?如果我将心事交给你,你是否能帮我保守秘密,不向外人述道,或者能将我的心思在那人光临这把长凳时向其诉说?你能告诉我,我是否应该,何时才能向父亲坦白和请求原谅?真是可笑,它怎么可能听懂我内心的独白,毕竟它只是一盏路灯。我来时,它已在,我走开,它依然在此静静地等待。

    现在是几点,是否该回去了?管他呢,塞上两粒耳机,静享流淌出来的旋律:

    一个我需要梦想,需要方向,需要眼泪

    更需要一个人来点亮天的黑

    我已经无能为力,无法抗拒,无路可退

    这无声的夜现在的我需要人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