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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后,朱厚熜决定马上进行《防疫录》的撰写工作。
江西的灾害已经发生,如同一记警钟敲响在朱厚熜心头,不知大疫会不会紧随其后爆发,而史载陕西明年便会爆发一场惨绝人寰的大疫,《防疫录》早一分钟完成,便能早一刻推行天下。
这提前的一分半刻便可能多拯救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刻不容缓啊!
况且倘若真的完成这本《防疫录》的撰写工作,他朱厚熜算是在“立言”的道路上走出了巨大一步,从此便再不用担心帝位稳固的问题,甚至现在朝堂上的矛盾都可能迎刃而解。
“黄伴,传令给杨廷和,朕近日撰写《防疫录》,日讲暂时不去了。”“朝堂之事交由内阁大臣处理,实在需要我出面的先行搁置。”“命翰林院将与病症相关的所有典籍,尤其与疫病相关的典籍送到御书房来。”“若无国家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扰!”朱厚熜下定决心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不得不认真对待。
而潜心研究学术最忌讳的便是他人干扰,于是他不得不出言叮嘱黄锦道。
黄锦闻言应了一声,转身命人将消息传了出去。“介夫,听说了吗?陛下近日都不来参加日讲了,说是撰写什么《防疫录》!”梁储火急火燎地跑进文渊阁一处僻静的房间中,大声嚷嚷道。
正在房内潜心看书的杨廷和大怒,抬头骂道:“你这老匹夫能不能小声一点,平白扰人清净!”“老匹夫你就不担心吗?我觉得陛下顽劣之心又萌发了,想以此为借口躲避日讲!”梁储痛心疾首地说道。
杨廷和闻言不为所动,继续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书。
梁储气急败坏,上前一把夺过杨廷和手中书籍,怒喝道:“杨廷和你还记得吾等臣子应当以佐朝纲、平天下为己任吗?你莫不是被陛下贬斥后产生了懈怠之心!”
“说你是匹夫你还真不知道动动你的脑子!陛下即使不想参加日讲,会用这么蹩脚的借口吗?”
“何况此事已经传遍朝野,几日之后若是陛下拿不出他的《防疫录》,这件事对他非但无益,反而有害,以陛下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你觉得他会这么做吗?”
“今日早朝上邵文昊之事你听说了吧?陛下虽年幼却已显露出太宗之像,纵横捭阖,赏罚分明,深谙帝王心术!”
“老夫问你,陛下为何气急之下仍留下邵文昊那蠢货一条贱命?就是为了一个贤名,他不想被世人冠以当朝打死朝堂重臣的残暴之名!”
“心思缜密,又爱惜羽毛,你觉得陛下可能会因为贪玩而出此下策,平白损害自己的名声吗?”
“匹夫,你仔细想想这消息是从何而来!”杨廷和一句接一句的质问让梁储焦躁的心也不由沉寂了下来,他本来就不是愚笨之人,能入阁辅政的定然不可能是愚蠢之辈,即便政治眼光不敏感,在杨廷和的提点下,梁储也渐渐琢磨出了一些东西来。
“介夫你的意思是消息是陛下故意传出来的?陛下是有意把此事闹得天下皆知!”反应过来的梁储迅速回应道。
“然也,没有陛下的授意,你觉得这消息可能在短短半日之内便传遍朝野吗?老夫再问你,你可知道陛下为何这么做?”杨廷和欣慰地看了看梁储,继续提点道。
梁储苦苦思索,他隐约猜到了什么,整个人激动地面色涨红,手舞足蹈,不敢置信地问道:“介夫,你的意思是……”“三不朽啊!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立德者创制垂法,博施济重;立功者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者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人生于世,须臾几十载,立德,立功,立言,立其一者,必定流芳百世,青史留名!”
“叔厚啊,咱们这位陛下的胃口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大的多啊!”即便镇静持重如杨廷和,此时话语中也不由带着激动的颤音。
他无法想象,若是朱厚熜真的能编著出一部医学圣典,那等盛况将会有多惊人!
大明的亿兆百姓恐怕真的有福了,不用再承受疫病带来的恐慌与痛苦!
而朱厚熜将会是大明朝立国以来第一位圣天子,百姓自发拥戴甚至维护的圣天子!谁都不能动摇他的地位!
谁都不能忤逆他的意志!言出法随,口含天宪!但前提是……陛下真的能编撰出这样的圣典吗?太急功近利了啊!
故意将此事传播地沸沸扬扬,若是成功,皆大欢喜!但若是失败,陛下的声望和威信一朝丧尽!短时间内是基本上与朝政大权无关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进学修德吧!
杨廷和心中喟叹不已,若是如同太宗集举国之力编撰《永乐大典》一样,陛下召满朝文武同修《防疫录》,即便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但这本身就是一项仁政,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无怪杨廷和不相信朱厚熜,不是不能,而是不敢!能完成“三不朽”的圣人无不都是历尽艰险,屡经磨难,穷尽毕生之功才勉强达成立其中之一,而这都已经是能流芳百世的丰功伟绩。
但陛下妄想凭借一己之力,在短短几日之内毕他人一生之功,编撰出一部医学圣典,无异于天方夜谭啊!
“不过陛下的气魄远非常人所能及啊!即便此事不成,陛下也注定是一代圣明君主。”即便杨廷和对此事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也丝毫不影响他对朱厚熜冲天气魄的赞赏!
能在志学之年便想行立言之事!除了朱厚,舍他其谁!
平缓了激动的心后,杨廷和心中仍疑惑不已,即便目光老辣的他也不清楚朱厚熜的底气所在。
快一个月的相处,他清晰地感知到朱厚熜心机之深沉,绝不会自己给自己挖坑,平白让天下人看自己的笑话。
难道如同那日的药方一样吗?想起药方之事杨廷和一时间不由失了神,思绪万千。
朱厚熜编撰《防疫录》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授意下传得纷纷扬扬,连张太后都有所而言,不过她并未作出任何反应,这让不少心怀叵测、想要看好戏的人失望不已。
群臣不知道的是,经过前两次的交谈,张太后已经彻底相信了自己这个侄儿,下定决心站在朱厚熜这边,不愿自己再成为他的掣肘。
胸怀大志,秉性纯孝,又不失狠辣与冷酷,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她张瑤一介垂垂老妪,有资格教导朱厚吗?
相反,只会如同前两次被人当枪使一样,成为文臣制衡朱厚熜的工具,成为朱厚熜大展拳脚的掣肘!
因此她虽然心中也有些忧虑,担心此事如若未成功会损害朱厚熜的贤名,但是仍然选择相信朱厚熜,没有作出任何动作,她相信这只小狐狸不会无的放矢。
太医院,许绅对于朱厚熜开始撰写《防疫录》的消息漠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自己发动整个太医院的御医呕心沥血收集的各项病症良方。
以及在朱厚熜高额的赏赐激励和名声诱惑下,民间一些名医也不再敝帚自珍,纷纷献出了各种行之有效的偏方。
这是惠及天下的仁政啊!足以流芳百世!因此虽然工作辛苦,太医院众人却从不抱怨,反而甘之如饴。
许绅承诺过,会在后面挨个署上贡献者之名,这让他们这些属于中九流的医者也有了青史留名的希望!
因此即便没有许绅的督促,众人也纷纷热火朝天地进行收录之事,并严格筛选,剔除了许多妄想混水摸鱼之辈,并通知锦衣卫将其逮捕下狱。
偌大一场盛事,整个京都之中传的沸沸扬扬。
为朱厚熜担忧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认为朱厚熜哗众取宠、稚子心性的人最多。
以十五岁稚子之龄妄图完成他人毕生之功,这不是稚子无畏是什么。
而百姓闻言,只是憨厚的笑了笑,心里对朱厚熜这个新帝产生了更多的认同感。
他们不需要新帝对他们有多好,只要心里面装着他们就行了,不如同先帝一样胡乱增添赋税,肆意妄为,对他们而言就是最贤德的君主。
至于什么《防疫录》他们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关心关心今年的粮食收成,自家地里小麦的长势。
此时御书房中,朱厚熜正襟危坐,外界的喧哗他自然听不到,他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在眼前的这项伟大创举上。
黄锦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研磨,生怕发出了半点声音,其余之人全都被赶出了大殿。
朱厚熜的一句“你们的呼吸声干扰到了我的思绪”,吓得众人纷纷跪地磕头后,连跪带爬地冲出了御书房。
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啊!想不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是要干回医科生的老本行!
朱厚熜揉了揉脸颊,苦笑一番后,振作起精神,在御纸上写下了“防疫录”三个大字。
《防疫录》的受众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考虑到他们的认知水平,自己必须得用他们能理解的话解释那些专用名词,真的是一项艰巨繁重的任务啊!
该从何写起呢?御书房中,朱厚熜陷入了沉沉的回忆中。
就这样,朱厚熜在御书房中一坐就是三日,连夜晚都是灯火通明。其勤奋程度,令很多原本抱有质疑态度的人也心惊不已,忍不住产生了自我怀疑:难道真的错怪了陛下?
但除了送御膳的宦官和宫女进过御书房外,无人在这三日内见过陛下,连担心朱厚熜劳累过度的张太后赶来面圣,也被禁军卫士生硬冷酷地拦在了御书房门外。
无人知晓这位陛下的进展,所有人不得不翘首以待,他们心中也渐渐地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陛下可能真的会成功!三日后,一脸疲惫的朱厚熜传见了太医院院使许绅,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以及一众内阁大臣。
众人踏进封锁三日后的御书房,看见的是满屋横杂的医学古籍,满地杂乱的稿纸,以及朱厚熜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疲惫不堪的面容。
众大臣自发地纷纷跪地拜道:“望陛下保重龙体!”朱厚熜将手中厚厚一叠的《防疫录》初稿交给了许绅,郑重地说道:“这只是初稿,里面的一些内容你可能看不懂,不要去深究,结合病症理解便是。”
“朕为使百姓能够看懂,用的大多是一些通俗易懂的释义,如若有不当之处,需要你们太医院的御医适当修改、修缮完整,或者召集天下名医共同探讨亦可。”
“但不要质疑朕所写的内容!所谓达者为师,不懂就不要装懂!在医学界里面,你们还差得很远,我大明还差的很远啊!”
“修缮完成后,将你们先前收录的病症良方附于第四卷,一同刊印发行天下,先送至江西、陕西二地。”
“命江西、陕西二地的地方官员按照上面的防疫措施严格执行,当地医馆的医者必须人手一份仔细研读!若有见死不救、懈怠了事者,斩!都察院派人全程监察!”
“行了,就这样吧,朕累的不行,回宫睡觉了。有什么问题等朕睡醒了再问!”
朱厚熜没有理睬众臣的表面关心,噼里啪啦地交代完众人一些要点,便起身回宫了,留一众大臣懵逼地看着许绅手中的《防疫录》。
“黄伴,不用伺候了,这三日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从御书房到寝宫的路上,朱厚熜看见黄锦走路时人都是东偏西倒的,又好气又好笑,心疼地说道。
“奴婢随陛下回宫。”黄锦闻言,心里面觉得暖暖的,沙哑地回应道。
陛下这三日的劳累他是看在眼里的,一刻都舍不得耽搁,用膳时都要一只手拿着御笔写写画画。
每天最多只睡了两个时辰,甚至有时候好不容易趴在桌上睡着了,突然又惊醒,提笔在纸上迅速写着东西。
黄锦三日来心疼不已,暗地里都偷偷抹了几回眼泪。
不管怎么样,他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朱厚熜闻言也不再言语,有些情谊放在心里就好。
就这样两人一路东偏西倒地走回了寝宫,朱厚熜直接倒在了龙榻上,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黄锦小心翼翼地帮朱厚熜脱了靴子,然后替他盖好龙被,转身唤进一机敏的小太监,低声嘱咐了几句后,这才离开寝宫回房休息。
陷入熟睡的朱厚熜不知道,他的这本《防疫录》已经在外界掀起了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