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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杨瑞还是同新媳妇一样,经常去姨母那里坐坐,只是因为陛下的态度有些微妙,杨瑞不再唤姨母,而是称太后了。
到了及笄的时候,陛下拟好了字,杨瑞,字子筠。取自“直似贞筠,温如瑞玉”。
“我跟你的兄长说了,”陛下接过冰镇盘的时候说道,“他觉得好,你觉得呢?”
子筠。子筠。
这两个音在杨瑞心尖响过几声,她望着那落在宣纸上的两个字,她的字。
瑞玉乃是诸侯觐见天子时所持礼器,是极为尊贵的字眼,贞筠则是指如竹一般百折不挠的节操。虽然杨瑞觉得自己不是如竹一般的人,但是这是陛下的期盼。
兄长是读书人,听了这个解释,怎么会觉得不好呢?
她放下墨研,伸手挪开宣纸,轻轻地将那张纸捧起来,走到书房门口的阳光下看,墨迹很快就干了,放在光下依旧是不起光泽的、纯然的墨色。
杨瑞抬眼看到立政殿后面的院子,寻思着栽几竿竹子来种着。
杨瑞问道:“为何不就叫贞筠呢?”
陛下吃着荔枝,道:“贞字······我不喜欢用这个字。”
他没有解释,以往他都会解释的。
杨瑞也没问,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问道:“及笄礼会在宫里办吗?”
陛下说:“自然。”
“那么陛下可以来给我戴簪子吗?”
“自然,让你母亲和兄长也来。”
“那么,正宾可以请凤笙姐姐吗?”
“好。”
杨瑞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她瞧了陛下一眼,踌躇了片刻,究竟还是比刚进宫的时候熟稔一些,她问道:“陛下有什么烦心事?”
陛下似乎愣了一愣,他吃着荔枝,果肉堆在口里,脸颊鼓起来,实在是很可爱,但是他今天的表情太少了,说话也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道:“你不必问。”
他心里的意思原本是,不愿意把前朝的烦心事带到后宫来,尤其是不愿意带到立政殿来。后宫里唯有立政殿和静太妃娘娘的仙居殿能让他放松下来,在这两个殿内,他不愿意摆脸色的。
但是还是被杨瑞看出来了。
他想着不能让杨瑞受他坏情绪的影响,于是站起身来,温声道:“你不要太忧心了,让婼娴多来陪你,她是个能闹腾的。”
说着,道:“我便先去禁苑加一节武课。”陛下躬下身,握握她的手,然后就走了。
杨瑞站在屋檐下,看着陛下的身影从后院里消失了。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她察觉不对劲了,但是不想再装作没有发觉,因为陛下的话越来越少了,先前她还问问进宫来探望的母亲,或者去宣政殿门口,希望能遇上父亲。但是母亲让她别操心,说她只是妻子,不是女官。
杨瑞想到,为什么皇后就不能做女官呢?真是难办。她想着,这样她就可以知道前朝的事情,自然也是可以帮的上忙的。
母亲真胆小。
她想到,原本把她嫁到宫里来,就是为了在陛下和家里当传话筒的,但是父亲也没想到,母亲会如此不配合,叫自己少管。
终于有一回让她逮着了父亲,不如说父亲也在逮她,所以说完了政事也就在宣政殿门口同侍卫闲聊,恰好杨瑞来给陛下送冰镇的百合羹,就被父亲见了礼。
这还是成婚之后第一次父亲给她行礼,但是杨瑞做皇后已经很久了,坦然得自己都有些讶异,然后父亲就说道:“娘娘身为中宫,身份贵不可言,也要做好劝谏之事。”
杨瑞不想听他说这样的话,就问:“父亲有什么事吗?”
杨继德便直说了:“你劝陛下松松口,现在是得罪太后背后沈家的时候吗?”
杨瑞这才知道陛下为何烦心,他想收复江州,想用他自己提拔起来的一位景将军,但是因为这个景将军军功有余、后助不足,太后属意自家沈家独苗去做大将军,有了军功是沈少爷拿,犯了事就是景将军的。
杨瑞听明白的时候心里还小小地欢呼一声,她居然听懂了!她可是很少关心政事的。
她正想出言表明态度,一旁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道:“杨尚书?”
是一个内官。
但是这个内官未免有些太漂亮了,一颗眼角的泪痣就好似画龙点睛似的,让她看上去格外俊俏。
杨瑞很久没见这个内官,因此一下子没能想起他叫什么名字,只是记得有很多人说他是陛下的男宠,也不知道父亲自视甚高,有没有去求这个内官为沈家说话。
虽然后世看来,杨家显赫、清高。但是一开始杨继德还是个评事的时候,是沈家二小姐——也就是杨瑞的母亲下嫁给杨继德,然后沈太后才偏帮杨继德这位妹婿,所以这个时候,杨家还是得顾及沈家,小心过活的。
内官笑道:“您还有事儿没禀报呢?还是思女心切?”
杨继德不想跟这等佞宠多言,给杨瑞使了个眼色,拂袖便去了。
内官这才向杨瑞行礼,道:“娘娘。”
杨瑞还是想不起他的名字,只是道:“多谢你为本宫解围。”
“鄙人只是觉得,娘娘不必这么快同尚书撕破脸。”内官笑道,很是狡黠,他的神色,一点也不像是只能靠皇帝宠爱上位的佞臣,也不像是一生有了定数、已经可以一眼望到头的内官,他笑道,“娘娘若要襄助陛下,尚书可是重要的一环。”
他说完,就接过宫女手中的百合羹,对杨瑞笑了笑,脊背微弯,他以一个谦恭得恰到好处的姿态,领着杨瑞往殿内走去。
杨瑞思忖着该怎么说这件事。她自然不会劝陛下改变心意,但是还是得商量一番,可能给不了什么好意见,至少能让陛下心里松快松快。
但是一直等到中午,杨瑞都在偏殿打了一个盹儿,陛下还是在接见臣子,似乎就是那位景将军。
她朦朦胧胧间听到许多只言片语。
“我实在无法······现今那姓沈的,我还······”
“你若是委屈······”
“我听闻沈家嫡子也并非一无是处······”
她醒来的时候都觉得荒谬,因为陛下的声音太温和了,温和得根本不像是君王对臣子说话,而像是朋友之间表达歉意,温和得让她感觉她不该听到这些,陛下在她心目中就该是威严的、至高无上的、时时刻刻透着疏远的。
最后陛下进来坐在她身边,把那一碗百合羹喝完的时候,她都不太敢提起景将军的事情,而是转而说起了今日和太后说过的话,聊着诸位后妃。
杨瑞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忘了这件事,也忘了陛下的语气。
及笄的那天她很高兴,因为能见到母亲、兄长和凤笙姐姐,就算祝词再多,礼仪再繁冗,她也甘之如饴,但是她察觉到,凤笙姐姐虽然真心祝福她,但是似乎皱着眉头。
杨瑞有些不放心她,问兄长道:“凤笙姐姐怎么了?”
杨放抿了抿唇,显然知道原委,但是他一向不喜妹妹同徐凤笙这等性情的女子来往,现在妹妹身份特殊,更不该有此一问,正要申斥几句,让这个刚及笄的妹妹早些晓事,却瞧见杨瑞似乎看懂了他的想法,把头低下了。
杨放于是也就心软了,如实道:“徐大小姐要出嫁了,她有些不乐意。”
杨瑞便有些惊奇,徐凤笙是受举荐入了翰林的,算来是半个女官,没想到就算这样凤笙姐姐的父亲还能定下凤笙姐姐不乐意的亲事,于是问:“是许配的郎君不合意?”
杨放道:“不知。”
杨瑞这才意识到,这话不该问兄长,于是赶紧去邀凤笙姐姐进宫喝茶,一路上跟她说了不少宫闱内的趣事,比如王婼娴养的猫一爪子逮住了三春的鸟,比如内官讲的笑话只有他一个人笑······最后好不容易让凤笙姐姐扫去愁容,杨瑞这才打算开口问问她的婚事,但是杨瑞还没提及,茶还没有呈上来,徐凤笙突然就跪下去了:
“娘娘,臣有一事相求。”
杨瑞吓了一跳,把她搀扶起来,问道:“姐姐放心,你不愿意的婚事,我、本宫一定帮你推辞。”
徐凤笙却道:“并不是婚事。”
杨瑞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徐凤笙说道:“臣跪下,不是不念与娘娘的旧交,而是臣所求之事,实在为难娘娘。臣是为收复江州一事而跪。”
杨瑞想不出为何她不求姻缘,却要求这个,一时间想起陛下对景将军的态度,又想起陛下对自己的点滴,有些怔忡。徐凤笙直言道:“臣求娘娘进言,让臣舍弟徐奉缨领军出征。”
杨瑞知道凤笙姐姐的胞弟徐奉缨是个游侠混混,当即一怔,不知道徐凤笙此举是帮了那少年郎,还是在害他,还没细问,门口却传来陛下的声音:
“那为何你不亲自进言呢?”
珠帘一动,徐凤笙便朝着门口,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杨瑞怕陛下开罪于徐凤笙,赶紧笑着解释道:“姐姐或许是要将功劳让给本宫吧。”
陛下听了,却笑一声,走到榻前坐下,并没有请徐凤笙起来,对杨瑞道:“倒叫你胡诌对了······就是不知道徐大人怎么不愿意挣这个功劳,是怕景霆钧知道了?”
陛下说中了,因为杨瑞感到徐凤笙颤了一颤,杨瑞从没见过徐凤笙如此情态,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为何又扯上了景将军。
陛下沉默半晌,却没有发怒,平静地道:“你弟弟肯去,肯得罪人,自然是好,只是回不回得来,要看他自己的本事,景霆钧不会护着他。”
徐凤笙的额头磕在地上,陛下见她如此,挥了挥手,请她下去。
那一年,徐奉缨这个二世祖代替了沈家嫡子,领兵出征,秣陵的游侠儿去江州的路上,几度波折,因不满于主将,士兵的哗变以及沈家控制漕运的变故,江州一役颇为艰难。
但是最后背锅的却不是景霆钧,而是徐家的二少爷。
杨瑞觉得好生奇怪,凤笙姐姐的弟弟是个游戏人间的纨绔,实在不像会让自己吃亏的主,难道那徐奉缨还能让着景霆钧这个平民出身的副将?
杨瑞听说,江州第一封捷报传到秣陵的那天,徐凤笙出嫁了,成为了王氏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