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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颖沅慢慢地呷一口茶,转头看向香儿,微笑不语的模样看得人背脊发寒。
“是吗?药送来时太烫了些,不过是搁一会,怎么就是不吃了?香儿姐姐难道没看见药碗上那腾腾的热气?”
悠悠的语气,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像香儿连服侍人都做不好。
“也不知道平日里祖母有没有被热茶烫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香儿立时着急,辩驳道:“四姑娘,我没有!”
苏颖沅不再说话,只是端着茶杯轻拂着上面的浮叶,自从到了京城她就很少喝绿茶了,实在是太凉了些,倒是嗅嗅茶香很是醒脑。
“姑娘,之前明明是你说不吃,要我就那样回禀老太太的,我既然领了老太太的话,自然是要看着姑娘吃了药才能走,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姑娘,姑娘直接打翻了盘子,把药泼了一地。”
人一旦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就容易犯错。
苏颖沅心中冷哼,长辈们跟前服侍的是体面些,但这个体面是主子们给的,给你的时候,你必须得受着,不给的时候,也别妄想。
放下杯子,苏颖沅只盯着祖母微笑,什么也不说。
您老不是最重规矩吗?那就让您好好看看自己屋里出来的丫鬟到底多么的守规矩。
主子面前随便插嘴,想说就说,想闹就闹,这要是传了出去,丢的倒底是谁的脸面,是谁连个身边人也管教不好。
也许是被苏颖沅盯得不自然了,祖母轻咳两声,道:“香儿,这里没你说话的地,你出去。”
“老太……”
“出去!”
香儿还待反驳,但看见祖母紧握的拳头,只能磕头退下。
苏颖沅即使不回头,也能感受到香儿退下时,那淬毒的目光几乎将自己后背剜出两个洞来。
“听说三叔祖母让人请了个落第秀才教家中的仆妇们读书识字。”苏颖沅转移话题。
“什么?”祖母显然是第一次听说。
“我听花房的婆子说的,据说最少也得会《增广》《幼学》。”苏颖沅再加一把火。
《增广贤文》和《幼学琼林》都是蒙童启蒙书籍,文风简明,容易诵读,便于记忆,更有甚者提出,读完《增广》会说话,学完《幼学》走天下。虽然夸张了些,但多见多闻,与开阔眼界还是很有助益的。
除了主子们贴身服侍的,大部分的仆妇并不识字,能认全自己名字就不错了。
三房竟然请了个落第秀才教仆妇们认字,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家中的爷们考不出功名,就拿下人们出气?
好像也不是,读书识字则明辨是非,循规蹈矩。
这丫头是说二房的仆妇不懂规矩吧?
祖母的眼慢慢得眯起,石青色飞鹤凌云的妆花褙子也给搓的袖口卷起。
“那我们是不是也该请个人来呢?”祖母看着安静端坐的孙女,感觉这孩子今天哪里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
还是一样的坐姿,还是一样的精致眉眼,就连嘴角的浅笑也和往日没什么区别,许是自己多心了。
苏颖沅不急不缓地道:“倒也不必。三叔祖母身边的人怎么能和祖母身边的人比,祖母出身大家,耕读传世,不管是您身边的珠儿姐姐,还是珍儿姐姐,走出去谁不夸一声大气温婉的,就是小户人家的小姐也没有几位姐姐们的好教养。”
珠儿,珍儿都是苏家的家生子,从小耳濡目染的,祖辈也多是在主子面前有体面的人,自是比别人强。
香儿不过是李家表婶从人牙子手里买的,跟着家中的嬷嬷学了些规矩,因着做得一手好针线,人又长得伶俐,才送给了祖母。
李家不比苏家,香儿自然也比不了珠儿几个。
“不过嘛,要是祖母肯赏她们个恩典,能识的几个字,也是她们的造化,传了出去,也只会说祖母仁慈。”奉承完了,就该提出想法了,苏颖沅相信祖母这个时候不会反对,尤其她还刻意提到了三叔祖母。
“文氏,你看呢?这要是请人,又是一笔开销,先生的束脩,一年四季的衣裳,服侍的小厮,吃的,住的,怎么安排,都得拿出个章程来。”
果然祖母一点也不想被三叔祖母压了去,明着是询问母亲的意思,话里话外都已经决定了好了。
母亲沉思片刻道:“沅姐儿说的在理,不过倒也不必外面请人了,一来显得我们和三房打擂台,让人笑话;二来,我们也不是那小门小户没家底的人家,识文断字的下人还是有几个的,找个管事的来就足够了,开销么,月钱略略加一点就好,也不很麻烦。”
“那行,就照你的意思吧,你去安排,人选你跟总管商量。”
苏颖沅偷偷直乐,一旦家中的仆妇能够识文断字,虽然主家得了好名声,但下面的人看事情也更有想法,到时候,香儿的所作所为还有几个人看得上眼,光是同样身份的人就能拿唾沫淹死她。
再没人计较苏颖沅私自外出,也没人管香儿那被糟蹋掉的裙子,屋里的人都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让自己尽快跟着管事读书习字。
李嬷嬷悄悄撩了帘子进来,对着众人福一福,道:“老太太,太太,李家大舅太太带着七小姐来拜访了。”
李家是祖母娘家,是老舅爷家了,但两家向来亲厚,相互走的极近,三天两头的就来访,倒不是什么稀奇。
“可说了什么事情?”
众人正商议谁来做这个教习,在哪里办书堂,什么日子开讲,要是李家大舅太太还是照着往常只是来串门的,稍微等等也没什么,都是自己人。
“大舅太太没说,只是……”李嬷嬷支吾几句,不再言语。
对于这样的情景苏颖沅倒是习以为常,估计又是有求祖母吧,不知道这次是要钱,还是要东西,抑或是让帮着办什么事情。
“算了,我去看看,府里才出了事情,沅姐儿这几天就好生呆在屋里休息,别乱跑了。”才起身,又对母亲道,“你也一起去见见。”
祖母再不喜欢母亲,但到底是管家的媳妇,不管什么事情,最后多半还是得经她的手,何况祖母自诩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苏颖沅看着母亲,很想把母亲留下,多年不曾承欢膝下,如今才见面,连个说亲密话的机会也没有。
母女连心,苏颖沅刚一流露出依恋的神情,就看见母亲轻轻地摇头。
算了,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苏颖沅送祖母和母亲出门,才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你好生歇着,让人把屋里收拾收拾,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哪有一点小姐闺房的样。”
临走才想起自己屋子凌乱,苏颖沅很想学庄子上的妇人翻个白眼,祖母您可是在我屋子里坐了大半个时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