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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络缩在沙发的一角,给那个陌生人回了一条信息。
F:谢谢您。
十六年了,恩人一直以寄信的方式送钱给他,想不到今天却直接用了支付宝转账。
而且从前资助的金额固定在两千五百,如今却成了两万五千块钱。
费络有些怀疑转账人到底是不是恩人。
转账人没再说话,没有头像,ID位置上的“救赎”二字极其醒目,一切都像一个谜。
费络把钱存进了一张特殊的银行卡,显示银行卡余额为:
525,000
十六年零八个月,他用过这些钱,但他永远让这笔钱保持着原有的状态,不曾缺失过一角一分。
他对恩人感激不尽,但他也害怕忽然某一天,恩人也会遇到意外。
等到那时候,他恐怕是没法凑出五十万的。
费络抛下手机,走到项燃卧室门口,看着上边的刀口,心有余悸。
昨天夜里灯光昏暗,他只能看见闪着寒光的刀子如闪电一样刺下来,少年的眸子亦是凶光杀人。
费络舒了一口气,从超市布袋里找出一个的挂钩,是一艘白色小帆船的造型,正乘风破浪向前飞驰。
他把挂钩粘在刀口处,老旧的木门少了几分哀老,多了几分青春阳光。
此刻的项燃和徐晨正在医院食堂吃饭。
一盘炒豆腐,一道土豆烧牛肉,一碟腌萝卜。
两个人吃得格外舒服。
徐晨弯弯的眼睛像前几天的上弦月,他不断把炖得软烂的牛肉夹到项燃的碗里。
“燃燃多吃些,你在长身体。”
项燃看着满满一碗的牛肉,笑得无奈:“徐叔叔,我这都已经一米七五了。”
高一的学生就能长到项燃这个高度,已经很出挑了。
徐晨开玩笑道:“没追求,起码也要长个一米八,我昨天看见那个费老师了,那高的,像长颈鹿似的。”
项燃忍俊不禁:“费老师脖子是挺长的……”
教职工宿舍B栋一楼里。
脖子挺长的费老师忽然捂住鼻子:“啊嚏……”
他揉揉鼻子:“早知道买点感冒药的。”
项燃和徐晨吃完饭,又回到病房看昏迷不醒的何倩。
徐晨慢悠悠地削着苹果,苹果皮像胶带一样连接不断。
徐晨把白净的苹果递给项燃:“等一下叔叔有课,你好好待在医院自学。”
项燃回了一个笑,大大方方地接过苹果:“谢谢徐叔叔。”
徐晨舒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项燃看着徐晨的背影,瘦弱如蝉翼,这样的男人,竟然是支撑项燃一家的人。
项燃大口咬着苹果,像在发泄一般,他讨厌自己的渺小,以至于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抬头看着规律无比的心电图,更加发狠地啃完整个苹果。
何倩从前最爱一部电影,项燃看过却不懂电影到底要表达什么。不过他始终记得一个片段。
一个躲在桌子下边的男人,啃完了整个苹果,连有毒的苹果核也没剩下。
如此回忆着,如此啃噬着,项燃也没剩下苹果核。
费络夹紧臂弯,人教版英语必修一被他紧紧夹在胸侧与手臂间。
他才上楼梯,就有无数人和他打招呼,一声声“费老师”让他心中安全感剧增。
徐晨沿着墙壁行走,目光少了几分神采。
费络微笑道:“徐老师中午好。”
徐晨转头只看见某人的胸膛,他缓缓抬头才看到那位俊俏的年轻男人:“哈喽,Good afternoon啊!”
两人忽然相识一笑,徐晨忘了这是英语中文俱佳的混血儿,费络也习惯了被人当做外国人。
徐晨忽然想起什么事,频繁抬头看了费络几眼。
“徐老师是要和我说什么吗?”费络道。
费络低着头,软金色的长发微微垂直向下,松垮扎起的长发恰好把整个右耳盖住。
徐晨想起一部外国电影,费络仿佛是潜藏在人间的瑟兰迪尔,用柔软的金发掩藏自己的精灵长耳。
徐晨问:“费老师为什么养长发?”
说起来也并不算长,只是能盖住耳朵,稍稍能扎起来一小点,不过在男生之中,这也算难以理解的了。
费络并没犹豫也没特意掩饰:“右耳受过伤,怕吓到人。”
徐晨轻轻点头:“费老师真是有心了。”
费络看得出,徐老师似乎并不是想和他说这件事的,于是试探道:“项燃同学还好吗?”
徐晨眼睛闪了闪:“挺好,不错,项燃这个孩子就是个小太阳,永远发光发亮。”
费络又想起那晚眼冒凶光的少年。
才走进办公室,徐晨见里边没人,果真忍不住了。
“费老师,项燃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英语不行,加上他妈妈又出了事,他对英语可能更提不起兴趣了……”
费络静默地听着。
徐晨倒吸一口气,又道:“他在学校学不进去,自学更是不情愿,我是希望您能去帮帮他。”
您……一个四十二岁的男人,管他的小辈叫您,这确实是下定决心了的。
费络偏头微笑:“徐老师多虑了,我是项燃同学的老师,也是室友,这些事您你不说,我也会做的。”
徐晨精瘦的手握住费络的手臂:“费老师,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在空闲时间,亲自去医院辅导项燃,价钱都好商量。”
费络点头:“徐老师,别提什么钱不钱的,反正我休息天我闲着也是闲着。不过还得看项燃同学的意见。”
徐晨缓缓放下手:“是是是,晚上他就来了,您一定要好好开导他,他这孩子吃软不吃硬。”
此刻,那个倔强的少年正坐在病床边的木椅上。
捧着一本中英双语的名著《The Shawshank Redemption(肖申克的救赎)》
翻开的那页,唯一能证明Andy是清白的汤米被典狱长杀害,Andy也被典狱长下令让警卫把他拖进禁闭室。
Andy大喊着:“这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你不懂吗?我的人生——”
这本书也是何倩喜欢看的。
“滴、滴滴、滴——”
项燃猛然抬头,看着心电监护仪上忽然紊乱的线条。
他慌张地去按墙上的呼叫按钮,却怎么按怎么砸都没有半点反应,就像砸中了什么都没有的墙壁。
他正要夺门而出时,身后却响起一阵孱弱的声音:“燃燃……”
项燃回头,看着床上的女人,心电图疯狂如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团。
“妈!”项燃扑到床边,看着女人缓缓睁开眼睛,满怀深情地看着他。
何倩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项燃的额头,手掌冰冷。
“燃燃,妈对不起你。”何倩眼眶流下两行清泪。
项燃的泪亦如雨下,他不断摇头:“妈,我不要对不起,我要你醒过来,我去叫医生来。”
何倩拉住他的手:“别走燃燃,妈再看看你,再看看你。”
项燃的腿如同被铁水浇灌,一寸也挪不了,他跪在床边,如同佛教徒在释迦摩尼前忏悔。
何倩松了手,无力地搭在床边:“燃燃,妈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听徐叔叔的话,还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像太阳一样,以永恒之光,刺破万古长夜。”
“Takes a strong man to save himself, and a great man to save another.”
何倩如同念台词一般念出一段英文。
病房的门被打开,是个怀抱记事本的小护士,娇小可爱。
“抱歉,我走错了。”
小护士关上门的那一刻,世界恢复正常。
心电图恢复正常,呼吸机运行正常,何倩的位置也没有任何变动。
项燃喃喃自语:“我明明……”
后边的声音越来越小,连他自己都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