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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面好几章都铺垫了以后要发生“巨变”,各位看官是不是也等烦了,说怎么还不变啊?我思来想去,这一章还是要说一下我兄弟在隋朝的时候是个什么生活状态,因为我翻遍现在的史书,基本上因为隋朝是个短命扑街的王朝,记录也比较少。属于这个时代人的生活细节就更加少。
你们现在都爱把欧阳询归为“唐代”的人,实际上我这兄弟在步入唐朝时已经六十五岁了。他人生的大部分时光是在陈朝与隋朝渡过的。
陈朝因为身份问题家里蹲就不多说了,我兄弟在隋朝这个时代,从三十岁的精壮小伙一直走到了六十岁知天命的年纪,却基本都在干同一件事情,一份工作没有升迁坚持干了三十年,是不是对于今天干两年工作必跳槽的你们来说觉得挺不可思议的?而且其实我这兄弟早在隋朝,书法就已经很出名了。
本身,他的这个职位“太常博士”,就代表着这个朝代最高级别的文书工作,应该算国家最高水平,而他又专精撰石碑铭文,日日都在写,可以说,在这隋朝之内,没有人能比他写的字多。
因为是写碑文,所以他上班经常写的就是隶书与楷书,偶尔也会写两个篆书,总之都是端端正正、一笔一划的那种字体。
都说字如其人,其实长久地写一种风格的字,也会反过来对你的性格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经常会有人说,搞艺术嘛,要喝点酒,中国艺术史上,酒后搞成千古名作的不在少数。可是我这兄弟写字的第一条便是决不能饮酒,而且他极其厌恶拿笔写字的人神志不清或是精神萎靡,碰到一次就要拉黑名单。如果他知道后世的柳公权说过一句“心正才能笔正。”肯定会疯狂点赞。
在他看来,写书法的过程是“运气”的,在写之前就要先“蕴气正心”,这里为了体现这种精神状态的神圣高贵,我给你们贴一句他写的原话“澄神静虑,端己正容,秉笔思生,临池志逸”。
所以你们如果真正写书法用心的话绝对可以减肥,因为精神高度集中、全身“气成一体”的时候可是很费体力的。当然,如果你不用心写,只是照猫画虎,我觉得你只能收获胳膊痛而已。
换而言之,书法对欧阳询来说理性的成分要远远大过感性的发挥。
当时,他与虞世南的墨宝在隋朝都是权贵们趋之若鹜的宝物。而我,江·贵族圈狐朋狗友团小跟班·猴子身边的玉面小郎君·时常微笑的大暖男·信逸,在一段时间也充当了欧阳询这个书法巨星的经纪人的工作。
首先,我们家爱豆基本不接私活,接活要看圣旨圣诏。所以有小白来找我问怎么才能让欧阳询书丹,我一般官方回答:“要不你让圣上下个诏?”
现在你们能看到的最早我兄弟署名的碑,就是一个个人的墓志铭,叫做《姚辨墓志》,这块碑就是皇帝下诏,虞世南他哥虞世基撰文,我兄弟书丹的。搞定了最高领导人就是搞定我们家爱豆,这一条亘古不变。
其次,搞不定皇帝又想要书丹的怎么办?那……你们就要搞定我。我兄弟极少会答应给私人写字,除非像我这种,曾经义无反顾垫钱给他买回了《指归图》的,他觉得欠我的。
我那时候在太常寺本来有一项工作就是给他的工作排期,大概告诉他这篇写完要写哪一篇,有时候我就会排上一两张私活儿,但是可不能费他太长时间写,基本上就是写点行楷小札。他心里也清楚我又在夹带私货,写归写,不是很爱署名。所以到了后世,很多人都不确定这是不是他写的了,小札也就变得不值钱。
最次,是我看他在写正文之前随便练笔的废纸上字写得还不错,便偷偷收了;或者是他有时候在外地给我写书信说事儿的时候,那些信札我也都留了下来。如果有些人死缠着找我,我又觉得他不够我去叨扰我兄弟的,便会用这种东西打发掉。
但是很神奇的是,我居然发现这市面上还真有人收他写的这信札的,还价值不菲,可见当时我兄弟的字有多红。
他曾经跟我开玩笑说,有段时间只要自己一提笔,就感觉周围的眼光齐刷刷地盯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心里都发寒。
我这暖男马上安慰他说,别怕兄弟,让我来挡住他们对你不怀好意的目光,你就好好听我话,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就行了!
不过我这小打小闹自然不如他自己结识的真正权贵话语声强。就像我之前提到过的,那位渊哥后来在隋朝一直任各种刺史,刺史可就是一个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了,他就在这首都周围富庶地区一直轮着上任,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必会写书信邀请我兄弟去玩,好好招待一番。我兄弟也会欣然赴约,其间也会接一些他们这个级别的权贵的委托。
这种委托可不是随便写两个墨迹小札完成的,而是真真正正地撰文刻碑,和他的本职工作一模一样。你们现在能看到的《皇甫诞碑》就是这样的委托。
权倾一时的大官僚若能得他的墓碑书丹,恐怕也是整个家族地位的证明吧。
说到这块碑,我忽然想起,当时朝廷的形式已经不是太好,失控躁动的国家机器,压迫得每一个小公务员都抬不起头来。
那一日在太常寺里,完成本职工作已经接近深夜,我们收工之后只想赶紧回家躺平,欧阳询却又拿出了一张打好格子的长纸铺在案上,静坐很长时间调整了心态,我走的时候才见他开始提笔疾书。
第二日上班之时,我便看到了这一副千字有余的碑文墨迹。惊为天人。转头再看我那兄弟,似乎他在这太常寺内通宵未归,此时双目血丝密布,无精打采。
这块碑文你们今天可以在西安的碑林博物馆看到,并且历代书家多有点评,我这门外汉也就不再多聒噪写得有多好。
当时我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一个很明显的感觉是这篇字写得与他其他字相比更加瘦硬,入笔直切,尖利森然。他早年学二王,其实深谙秀美朗逸之道,可是这一篇,他似乎故意舍弃秀美与华丽,每个字都写的骨劲十足,挺立傲然,甚至那笔画细节还有一些“攻击性”,让人看着惊心动魄。
而某些字的结字方式,他似乎故意与古人不同,在我当时看来是相当“怪异”,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是后世对他最高的评价“险绝”。
“兄弟,你这篇字……好是好,可是,可是却是与以往都不同的。”我对他道。
他笑了一下,喝了一口我给他煮好的热茶,道:“既非圣诏,便自己发挥了一下罢了。”
我再转过头去看这些字,的确乍一看工正齐整,可是细看每一个字,似乎都饱含着一种锐利的“气”撑起整个字的骨架,而那笔画的一起一落,像极了尖利的兵器,这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个骄傲坚定的士兵,亮着明晃晃的武器,摆出那誓与敌人决一死战的姿态。
我相信,在我这寡言的兄弟的心中是有一片丰富情感的宇宙的。
这篇《皇甫诞碑》正是他当时心境的表达。尽管当时他已经年近花甲,却依然有着某种高远的抱负与向往,等待着某个历史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