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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夏醉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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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蚕豆金鱼

    金鱼亦可人造,且看没有硝烟的金鱼海战在这里实版演习,不信往下看,人造滴还有无限快乐蔓延......

    “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

    ”大理三月好风光......蝴蝶飞来采花蜜哟......“慧玲又在厕所独自串烧练习,她新学的几首民歌小调,她这个居委会的文艺小骨干,过几天又得上节目了。

    蹲厕所唱歌,瞎臭美,也是她自己独特的一个偏好。这样自娱自乐的时候,大可以好好回味,被很多追捧的眼光,比方张家婶子,李家叔,以及大大小小的玩伴们,无不羡慕的话语,和目光,一道尽可以把她抛向半空中,半醉不醉的,好像被得意,被骄傲,被幸福,被甜蜜,一起编织的飞毯,轻柔的如同棉花糖般,将她托了起来,飘在半天云里,最柔软的地方。在如醉如痴中,似有羽化登仙的超脱,在心头升腾着。

    另外,还有个大好处,似乎那会公共厕所漫天飞舞的绿头苍蝇,黑麻蚊子,各类飞虫,皆可以视而不见,甚至鼻间弥漫着臭烘烘的屎尿粪便的气味,一样也可以被她银铃般的歌声覆盖,乃至淹没掉。这个自恋的秘密偏方自然也只有她知道。自我陶醉中,慧玲下意识伸出舌尖舔舔嘴唇,似乎真有花蜜齿颊留香,不自禁咽下一口甜滋滋的口水。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我要盼得哟......”慧玲不自觉又哼起她最喜欢的歌,这还不算她唯一压箱底的招牌菜,还有哪几首,她自个也说不清,好像那些音符组合的旋律都留在血液里。清澈如泉回荡。与她同食同寝,同欢乐共甘苦,一点都不为过,她也好像就是为歌而生的,为歌而狂的。早忘了自己还在厕所里蹲着呢,更忘了谁个是主谁个是次。于是又一首接着一首的唱起来......何需舞台,处处皆是啊。昨天,一片片仰视的目光又随风,随歌飘过来,浮现着甜蜜微漾的双双眼眸,黑亮的瞳孔中波光流转成河......

    “边疆的泉水,清又纯,边疆的歌儿,暖人心......”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

    “田野小河边红梅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是......”

    喂,喂,喂,慧玲,莫唱了,莫唱了!大鹏,大中他们又在前头打弹珠,粘知了咧,快过去看看唦,蛮好玩滴哟!“正当她还在自我沉醉于棉花糖的香软的甜腻中,舌底生津,不自觉再将甜蜜和一个人的小幸福一道吞咽下去,存储在体内,慢慢消受。

    突然,小文的羊角辫打外面硬闯进来,扯着嗓子叫着,似乎不把这流成河的歌声堵住,誓不罢休的架势。“蹲这久,你不嫌臭啊,哎呦呦,才两句话,我这衣服都快跟着熏臭咧,你闻闻唦,我滴妈呀,真受不了你。”

    一边叨叨个不停,还一边死劲往外生拉硬拽着慧玲的胳膊和上衣,感觉她秒变钟馗提刀来着,俨然领导自居的模样。

    ”喔——喔——喔哟——我滴个天,好的,好滴,小文子,来了,来了啊,等等唦!“她赶忙打住对方,“唉,哎,莫慌,我说你到底慌个么事唦,又么事好慌滴咧,你看我裤子都冇有穿好,就这样跑出克,人家不笑掉牙哈,丢死人了滴。”扒开小文的手,她应声迅速提好裤子,和小文一起跑出了厕所。

    “刚才你哥打弹珠,又赢了不少份子耶,是他让我来喊你的......”她们一边走,小文的嘴巴还像个小麻雀唧唧咋咋絮叨个没完。

    “喂,大中,又粘到一个,过来,你把袋子一起拿过来,接住啰!再数一数,看看已经有几个啦?”大鹏在小学南门外的一排大槐树下,拿着他们事先绑好的两节长竹竿,涂上松香,带着几个小跟班,拨开浓密的绿叶,粘知了玩。眼里泛着光的大鹏说完,又扭头,专注的侧耳细听哪个方位还有“知了,知了”的叫声。

    “嗯——好咧,一,二,三,四......六个啦,再接再厉哦,大鹏哥,我们要是弄到十个就差不多了吧。”大中怀里捂着一个网袋,认真蹲在旁边做大鹏的第一副手,积极配合着他收集战果。

    “嘘,安静,保持安静,莫作声,先莫吵哈!”大鹏又回身,360度环顾他身边的小伙伴们,轻声且严肃的传达他的指令。大中赶紧捂住嘴巴,示意其他人也不要作声。

    “这边,这边还有一个,大鹏哥,快过来看唦,赶紧滴,上竹竿!”眼尖的大中冲大鹏叫着,从高大浓密的树枝间,又搜罗到新的猎物,急忙跑过去拖着大鹏的衣角,猫腰指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不无得意与惊喜的表情流露在他晒得红扑扑的脸上,从嘴角的小酒窝,一直串上眉梢。

    老远就听见他们好不开心的笑声如同二重奏,和蝉鸣无不显得忧愁的叫声,此起彼伏,交叉在半空中飞扬。

    可另一边那明显干瘪,又有些撕裂感的一声声“知了,知了”

    却好像是从屋顶摔碎的瓦片,再被铁锹碾压而刮擦出,刺耳又揪心的很是叫人难受的,不知何以名状的节奏。似乎又只能让你清晰的听到,那可怜兮兮的蝉鸣,实则是在苦哈哈的,成作揖求饶状了——

    “小哥哥们呀,你们就饶了我们吧!能不能不要拿我们失去自由和小命的痛苦,当作你们消遣的乐趣啊!求求你们啦,我们只想在树上安心渡过这个夏天就好。来年的夏天,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这只蝉,再也听不到我这个“知了,知了”的鸣叫,呱噪的声音”

    可是,并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懂得它们,近乎在垂死挣扎,近乎声嘶力竭的跪地哀求般的痛苦,“知了!知了!......”

    谁又知晓,看得到呢?那带着凄厉忧伤的鸣叫,都快要把天空划出一道道口子。虽然不见血在流,却有风贴着耳朵,贴着睫毛“知了,知了”声声飘过,也有贴着头发,贴着每寸皮肤,毛孔“知了,知了”一声声不断划过。其实你不得不承认,那最后的无色血印般的嘶嚎,能没有血色么?

    “黑子,黑子,上啊,快上啊!进攻,进攻,朝这边来,这边来呀......”小辉和斌斌两个在不远的树荫下。他们在一块青石板上趴着,这儿就是他俩的临时战场啦,他们正在如火如荼的玩斗蛐蛐。

    “黄弟,黄弟,向前冲,冲啊,跳上去,快呀,上去按住它,我就不信,拿不下它,看你小子么样狠!”斌斌也大声地叫唤着。

    指挥他的蛐蛐投入战斗,顾不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顺着耳根往脖子里钻,撩得皮肤痒酥酥的。很多童趣的稚气,在湿漉漉的草丛间弥漫,徘徊。也顾不上沾有泥巴的五爪金龙,他就在脸上挠开了,那白里透红的粉苹果,几下就被画得像毛胡子小鬼一般。可两行沾染灰尘的鼻涕,都快流到嘴边,也没工夫管了。

    斌斌那两只眼睛更是不能闲着,睁得像两个小铜铃,额头上,青筋爆起,一直死死盯着他亲爱的黄弟蛐蛐,“向它开火,开火,小宝贝!”

    那黄弟真像是他的可爱的小弟,和小辉的黑子,在土罐子里,压根不受指挥的上串下跳,来来回回,都互不相让的厮杀着,那小小的土罐子就是一方天地,是它们大大的战场,硝烟弥漫着,似乎不弄个你死我活,双方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且好像全然不是小辉和斌斌,他俩调教的两个虫子在比拼,而是他们俩自己之间的一个高下对决。而这样无休止的争斗,让他们又有欲罢不能的快乐。在这样的全情投入中,他们收获的成就感,溢满心头。哪怕烈日灼烤,哪怕汗流浃背,哪怕弄脏脸,弄坏衣服鞋子,哪怕等会回家挨骂,甚至吃鞭子,棍子烧肉,通通先丢一边再说啰。现在要多开心有多开心,就好咧。

    这天周末的清晨,晨光泛着金色的笑容,穿越树林,走过街道,翻越房屋,爬进家家户户的窗户。慧玲还未睁开的眼帘被落在枕边的一缕暖暖的金色撩拨着,这四月里的那抹温柔,好像也在慧玲耳边轻轻唤着“小懒虫,该起床啦!”

    半梦半醒中慧玲揉揉眼睛,舒坦的伸伸懒腰,“喔,哦——哟,一,二,三”掀开洗褪色的被单,纠起身爬下床,穿上妈妈前几天刚给她做的一条碎花蓝裙子,蹦蹦跳跳踩着自己的歌声,“小螺号,滴滴滴吹,声声唤船归哟......”像只小蝴蝶一样飞出了家门。

    一跑出巷子口,就见到街对面,好几个伙伴们都围在一起,小文的格子衬衫挤在人堆里,若隐若现,仰头翘着她的尖下巴在空中划了个问号,好奇心在后背无形地推着她也赶过去一探究竟,凑凑热闹,还可以顺带炫炫自己美美的新裙子。

    小脚刚落地走近身,就听到,“慧玲,来的正好哦,到屋里的桌子上,把那盒画着红火炬的火柴盒子帮忙拿过来。”

    眼尖的崔燕,他们都亲切地叫她燕子,或燕子姐。

    一条齐腰的麻花辫扎上红头绳,垂搭在肩头,衬托着有些发白的印花衬衫,看起来也觉得太过陈旧。齐齐刘海下,两道细弯的眉毛呵护着两排低垂的睫毛,俏皮的小鼻子,及两侧散落的几颗若隐若现的雀斑,被不大不小的红唇托举着,一股无需粉饰,却不言的小清新扑面而来。

    这会端坐在一群小丫和小雏鸟的正中央,比起围拢在身边的这群小家伙,大个三五岁,当是不用推举滴孩子王。俨然山中无老虎,任谁谁也甭想撼动咱那最高领导的地位。

    一抬头,扬起她细弯的眉毛,甩甩她班干部标志的辫子,正要起身自己去拿的。看到慧玲的花裙子飘过来,于是半扬扬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冲慧玲来的方向喊住她,“我们的小百灵,金嗓子今天又穿新衣服了。你倒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哟,慧玲”

    她们正在忙着制作一批半成品的蚕豆金鱼,这是每到蚕豆成熟时节,他们创意的另一种乐趣,不需花钱买玩具,还有机会让大家伙,都可能成为心灵手巧的小能人。

    “哦,好滴,燕子姐”她心领神会,边答应边甩甩辫子往里走。心想,燕子姐,这可是咱最在行的事了,一股小得意的荣耀感也随轻快的脚尖,把花裙子带起一阵风,舞动起来。只是大家伙都埋头专心的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并没有过多注意这只花蝴蝶的参与。

    燕子接过慧玲手中的火柴,熟练的打开,再取出其中两根,然后分别对折好,再把有黑头的半截插进蚕豆顶端的两边,这炯炯有神的鱼眼睛就成了。接着再将摘好的初春最嫩最小巧的,带着浅淡的黄绿色的梧桐叶子,还有新叶的毛绒绒的粉装,泛着淡淡草叶的清香,将其安插在蚕豆尾部,就算是鱼尾啦。余下的半截火柴插在蚕豆中部,一个蚕豆金鱼就大功告成。

    好几双小手围在一起认真的捣鼓捣鼓着,就把这些不言不语的小东西,更像是可以被自己随意调兵遣将一般,很快他们就组合造出一大波鱼群来,插在一块预先准备好的泡沫板上。从一个班,再到一个排,一支整装待发的队伍,就这么在大家齐心协力下组合成团,随时准备下海,去乘风破浪。

    燕子再拿出东道主的姐姐范,将家里最大号的木盆,盛好清水,然后小心翼翼托起白色泡沫板,放鱼下水。更像是放舟远行,在她心目中不亚于观摩自制一艘小型航母,初次下水起锚的剪彩仪式。

    “慧玲,小文,红红快过来呀!看看我们的鱼儿都游起来了。活咧,活咧!”她一边招呼大家一起围拢在水盆周围,一边用手代桨,让他们的船,以及船上的队伍,鱼群们,一块欢快的破浪前行,扬帆远航。

    在他们人造的浪花中上下起伏,在飞溅起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心跳间舞蹈,兴奋不已,刚刚还沉默是金,无法动弹的一排小海兵们,这些小鱼遇水就摇头摆尾,一个个全都变蛟龙戏水般。

    “再让它们下船来个跳水,潜水玩玩看。”说着燕子就把蚕豆金鱼又从泡沫板上拔下一条,“嗖,来个高台跳水吧,干脆再来一条,好事成双嚄。下去,下去吧......”

    燕子躬身时垂下她粗黑的麻花辫,扫过水盆边慧玲的羊角辫,扫过红红的刘海,扫过小文的耳根,俨然一个小指挥,正在统领三军,进行着激烈的海战演习。穿梭在一双双因全情投入,而显得愈发乌亮清澈的眼睛,和一个个粉嫩白皙的小脸蛋之间。

    光洁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丝,和水中划动的小手,搅动起来的水花,将无色的歌写在唇红齿白间,描在眼角酒窝边,晕染在睫毛发丝上,拓片在花裙衬衫上,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无忧无虑的快乐,在空中不断发酵,嗅一嗅都会醉倒。

    飘出燕子家的大门,就这么一直飘向对街的对街,那一阵阵带着酒味“咯咯咯,呵呵呵,哈哈哈......”的笑声,轻轻敲打着别家的门窗,溜进每个耳朵,让你绝缘烦恼。

    谁又在不停的为那开心的歌谣伴奏,这是一场杜绝硝烟的快乐海战,那快乐的欢歌已然堆积成山,那开心的笑声在飘飞,飘向云天外......这一串串欢乐提笔,着色于蓝天白云,将天空这幅大画板,写意成五彩的霞光,铺满大地的一房一舍,一草一木。

    快乐可以随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