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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醉?10铁拳种下了不定时的炸弹
看得见的流血可怕,看不见的并发症更可怕,那是铁拳种下的炸弹,不定时,不定点就在眼前爆炸,炸出类似棉花糖的样子,却比药更苦更毒……
早已被慧玲和爸爸的说话声吵醒的大鹏,并不想回家,再去独自面对婆婆。害怕没有妈妈的家里,婆婆会更加肆无忌惮的整他。
一想到这,他的耳朵就生疼起来,浑身都不自在。那个家每天都让他过的胆战心惊,回家如同回可怕的监牢,随时会被可怕的狱警提审,处罚,小命难保哈。
回家对他来说还真不如呆在医院,即便躺在这又硬又凉的椅子上,心是安宁的?总比回去吃各种烧肉要好得多,至少没有皮肉之苦和精神上的折磨。
他真想就这么一直躺着,不被打扰,不被吵醒,至少在梦里,可以绝缘无端降临的各种痛苦,压的他实在喘不过气来,他的小心脏需要装下的东西太多太多,又仿佛被诸多小鬼纠缠,追赶在跑不完的马拉松赛道上,心脏快炸裂,力气已耗尽,却还得继续向前奔命。
就算这么假装睡着,能躲一时算一时吧。可是,肚子首先就不答应啊!想起昨晚,和妈妈的惊魂一幕,他仍心有余悸,虽有夏日阳光照过来,浑身却冷嗖嗖的。感觉肚子空空,整个身体被抽筋剥皮般,似乎也都被掏空了一样,没有半点力气。可还得回那个地狱般让他害怕之极的家,想想都不寒而栗。
“哥——哥——快起来噶!爸爸来了,要我们回克。”慧玲也是八分不情愿,却不得不接受爸爸交代的任务,她起身用力摇晃着大鹏。
他心想?“唉——算了,别提他啦,我怎么横看竖看,他都不像是我爸爸,要不就我是捡来的,所以他才动不动这么对我……”
“噢——慧玲——爸——爸——”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眼前白光光一片,他想抬手揉眼睛,又完全没有力气,“我好——冷噶——这手——么——好软哈——”
听他这话,爸爸过去摸摸他的脸和额头,“好烫哈,大鹏,你在发烧唉。我过去叫医生,你们等等啊!”
他拿来医生给的体温表,一量,“哎哟,39.3度啦——”于是他赶紧抱起大鹏去了儿科诊室。
“你这是么样当爸爸滴哈,妈妈受重伤,要手术签字的人都找不到,让个小孩冲在前面做挡箭牌,还让两个孩子在走廊的椅子上冻了一晚上,那不生病,才怪呢!怎么大人还不如个孩子懂事呢?!”
“噢,抱歉!抱歉啊!实在不好意思哈,让医生们受累,为难了!一言难尽哟,昨晚,我先去了八医院,照顾受伤的小儿子,一直在陪护他,所以没有法子分身滴!”
“那,怎么又弄得大的小的都受伤呢?!家里再没别人啦?这两孩子跟他妈妈常来医院,你个做爸爸的,每次也都分不开身吗?不少医生护士都认识他们了。知不知道啊,就在昨晚孩子的妈妈要做开颅手术,孩子都晓得不能耽搁,下跪求护士和主任,让他来代签字……这,我们医院还真头回遇到的稀奇事,这一晚孩子们都快成医院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了!唉,真不晓得你们怎么做大人的,就让这么大点孩子承担这些呢?!”
“这,唉,家务事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句两句也说不清……回头得空,再跟您家细说哈,昨晚把老么送回家,照看一晚,早上听他爷爷说,才晓得这边的事。他老白天还得赶去上班,挣一家人的口粮啊。现医院躺着这大小两个,都要我照顾。家里还有4岁多的老么也需要照看。我现在也真滴是焦头烂额啊!而且也已经不得不请长假来,里外跑嘎……”爸爸那粗黑的脸上不免红一阵白一阵的,只好搜肠刮肚的找些不是理由的话来搪塞。但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家里那恶婆婆的事却只字未提。不过也确实有口难开啊。
“那赶紧给孩子先拿药去吧!”中年女医生透过她厚厚的眼镜,仍疑惑不解的望着他这个当爹的。这看来一脸和气的内心到底装了什么呢?怎么又把个家给弄得这么一团糟?她真想拿个高倍放大镜满足下自己的好奇心。
爸爸回头对跟在后面的慧玲说,“丫头呀,你还是一个人先回去,爷爷他们弄了早饭,中饭也热在锅里。你先自己吃,回头照看哈小辉,还有他喝药的事情啊,你就帮着喂一遍就可以了,在吃中饭前,听到冇哈,要是搞不了,就克前屋的陆婶那边问哈,晚点,你爷爷,我们都要回来滴。噢,回克顺道就先跟陆婶,崔叔,和德运叔他们说哈,昨晚辛苦他们了!白天走不脱,晚上回来再一一登门致谢噶。我家滴慧玲是最懂事,最聪明,最能干的好呀哈”
“嗯嗯,噢,好吧!”满脸疲惫的慧玲也只好闷头应允着爸爸交代的一个又个重要任务。
然后,看着小丫一对歪斜的羊角辫,摇晃着耷拉的头珠,似未睡醒的样子,一步一回头走下楼去,她那背影似乎还在说,“爸爸呀,您家咋不看看我才多大呀,我自己都要人照顾,怎么反倒要去照顾重伤的弟弟,我十斤都提不动,你却要我搬一百斤,唉,这都么办嘎?!那多难得滴高帽子,我是想戴,倒是要我戴得起噶!”……不几,那瘦小孤单的身影还是隐没在人群中……
时间在缓慢的流逝,它也好像一味药,慢慢修复你的内心和身体的伤痛。只是留下的伤痕如不会凋谢的花朵,静静的开在身体的某个地方,为曾经的痛留下不愿记起的纪念品。如闺蜜或知己陪着你再去迎接下一站的风风雨雨。
好容易走出医院,挤上公交,大汗淋漓赶回家的慧玲,摸着昨晚就没怎么吃的肚子,正要揭开锅盖,安抚下自己的辘辘饥肠,“嗯——哎——唉哟——疼——好疼啊!”房里传来小辉微弱的呻吟。
转头看见那可怜的小家伙,一个人仰卧在昏暗的房里,慧玲回来之前,只有一尺见方的天窗撒下些许微光,陪伴他。听他无助叫唤的声音。“噢——小辉,姐回了,你想要什么,是不是饿了,要吃饭吗?姐来喂你——”
“不吃——姐——姐——我好疼啊!”
“——那——那要不要喝水哈?——”
“不——不——”眼泪从他已经睁不开的缝隙向外渗,慧玲伸手想轻轻替他擦拭,“啊——疼——妈呀——姐——不要啊——”她只得赶紧收回了手。
转身顾不了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径直跑去陆婶家,可她家门上只有一把大锁回答她。于是她又赶快折回来,“小辉,你先忍忍哈,我克陆婶家没人,等哈再克找啊!”
她边说边自己盛碗饭,狼吞虎咽就吃起来,“嗯,饿死了——要不,小辉,姐吃了,再跟你添一小碗,吃了饭,才能快一点好起来噶!——好不好哈!?”
小辉摇摇头,好像都没什么力气答应她了。她快速吃完饭,放下碗筷,再去陆婶家,还是大门紧闭,只好又悻悻回来。再看小辉这次却已昏昏沉沉睡着了,“唉,也好,睡着了,也许就不晓得疼了吧!”
她正要走到床边坐下陪小辉,闻着厨房里好像还有昨天没有喝到口的米酒香又飘出来,又开始撩动她肚里的馋虫。于是她又去到厨房,“哇塞,哈哈,大好的机会来了!”
她来到灶台边,倒上一碗就下了肚,“嗯——哈——真好喝呀——真甜哟!痛快!真痛快!——”忍不住她接着又倒了第二碗,一仰脖子,碗里又见了底,这回无天管无地管,感觉还没尽兴。她舔舔嘴唇,可低头看看所剩不多的米酒,她还是打住了继续偷嘴的念头。能一气连喝两大碗,还真是头一回,想想,也该知足了,虽然只是一个人与灶神爷对干豪饮,但也是难得的畅快淋漓。于是她快速收好剩下的米酒和碗,还原成之前的样子,尽量销毁她偷嘴的痕迹和证据。
抹一抹嘴边残留的余香,一脸满足的她,带着打心里冒出的笑意,回到房里,半迷糊地坐在小辉的旁边。
头靠在床头的墙角,左边五斗柜上的闹钟“滴答滴答”的响着,右边有小辉轻轻的呼吸,还有自己带有米酒香味的呼吸,房里就剩这三样了。在她耳畔来来回回的盘旋,环绕,很快她的上下眼皮子就粘在一块了。仿佛又听到马头琴悠远的传过来,那首赛马,好多绿色的棉花糖,铺着望不到边的毯子,一边有牧马人吹起悠悠长笛,放牧着悠闲的牛羊,一边有赛马会场攒动的人群,欢声笑语,还有激烈的摔跤比赛,和喧闹的锣鼓,摇旗呐喊的呼声,除了欢笑就是更多的欢笑,大家彼此传递各自的欢乐,秘制着各种颜色的棉花糖,甜蜜不断向天空升腾,很快,在天地交接的地方长出好多白云,像棉花糖一样的白云,像羊群一样的白云,像白龙马一样的白云,挂在辽远,蔚蓝的天上……
“慧玲,醒醒哈!丫头哎,跟小辉喂药了没有?”爸爸带着打完针的大鹏,提前回了,也把慧玲从米酒里的好梦中拉出来。
“——噢——爸爸,他,他一直吵好疼,什么都不要,喂饭不吃,喂水不喝,想跟他擦眼泪,他叫的更厉害。我跑去找陆婶两遍,别个都关了门在,回来小辉又睡着了,我守在这,不晓得么时候也跟着睡着了。”
“个鬼丫头嚇,办不到事哈,好,过来噢!是怕你搞不好,我就专门赶回来跟老么喂药。把大鹏也一起带回了,你们兄妹几个也可以相互照应哈!”
慧玲跳下床,掉头看看无精打采的大鹏,他低头默不作声,她也只好跟爸爸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日盼夜盼,熬过第九天后,小辉的伤口终于可以拆线了,爸爸带他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准备拆线之前,医生又认真严肃的提示说,“拆线以前,有必要提醒一下。缝针时打过麻药,那是不得已,拆线时就不易再用麻药,因伤口在头部,又是要害敏感部位,为尽量不影响小孩以后的智力和发育问题,就直接拆线。又因伤口的位置过于特殊,两眼之间密布着各种血管神经,且皮肤特别薄,所以,可能会比较疼。而这孩子又小,那您是爸爸?就一定要配合把孩子的头抱紧,一定不能乱动,免得伤到别的地方,或着把伤口又拉开,造成二次创伤,那就很麻烦。”
医生边说边把小辉平放在手术台上,并叫来四个护士,分别按压好小辉的手和脚。爸爸也听从医生的温馨提示,相当慎重的抱好小辉的头。
为减缓小辉的紧张和害怕,医生故意微笑着转移他的注意力,“小朋友,你好帅哟,以后一定是个聪明又能干的小伙子,现在也是哈,又坚强,又勇敢的小男子汉噢!”
旁边几个护士也跟着一唱一和的夸小辉。爸爸也心领神会附和着医生的言行,“嗯,我们小辉,是最乖滴哈,等哈爸爸带你吃好吃滴,看你想吃么事,爸爸就跟你买么事吃,好吧!吃了以后,爸爸再陪你克公园玩,晚上回克爸爸再跟你讲故事听,你想下棋,爸爸都陪你玩,好不好!”
虽然,已经做了这多功课,等到抽线时,每一针拆下来,扯出那强烈的疼痛感,像是在心头拉锯,刮骨剜肉。四岁的小辉又怎么受得了,所以,每抽一针他都哭天抢地的连连惨叫起来,“啊——妈耶,救命啦——爸爸哟,疼死了嘎!——放过我啊——”好像天花板都快被他喊破了。
抽到第二针时,医生要护士,“赶紧放块厚的消毒纱布,在他嘴里,免得咬破舌头。”
可怜的小辉想被宰杀的猪崽一样,挣扎着,抽搐着,无声嘶嚎着,额头青筋凸起,满脸涨的通红,眼珠都快从眼眶挤出来。
“好,好了,马上就好了——”满头大汗的医生还在尽力安慰他,但还是压不住他哭喊的声音。
总算是抽出了最后一根线。再看小辉的鼻梁明显塌下去一节,好像在两眼之间,又长出了一只眼睛,帮他看世界,却不是二郎神的那只眼。上下对称排列着两道血印,似带血的睫毛。
又过了一星期,小辉脸上的浮肿才基本消了近半,眼睛也算能睁开了,饭也可以自己吃了。但脸色依然显得苍白,如张白纸,连嘴唇都像被反复漂洗过的衣服,褪色了样。不留神都难以分辨,嘴唇和脸还有的细微色差。而变化最大的是眼睛,那里原有的明亮被大打折扣,像原本那鲜嫩欲滴的葡萄,掉进炭火“刺啦刺啦”,在眨眼的功夫,荡漾其间的潋滟波光,和晶莹剔透就被蒸发掉了。
能恢复到这一步,还得感谢当炊事员的爷爷,差不多每天从单位食堂悄悄带回的营养大餐,基本是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的好东西。方才补回一点失血造成的损失,天天可打牙祭,也是受伤给小辉带来的唯一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