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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又下了几场暴雨,等雨过天晴,军训也面临尾声。
时光在身旁同学们的嬉笑打闹中溜走,军训已结束地无影无踪。被太阳晒黑的皮肤也在慢慢白回来,我这才发现,原来大家都这么稚嫩,像还没脱离父母怀抱的雏鹰,又像一张张白纸,等着渲染,一颦一笑都让人沉醉,我喜欢他们的笑容。
“信儿,出去玩吧?”,阿敏在教室外面喊我,阿雅和梁梦在她身后的阳台上讲话,我瞥见了蓝天,一口答应了。我问陆离去不去,她踯躅了一会,像是在顾虑什么一般,最终对我摇摇头,我有一瞬间的不忍,想了想,还是利落地离开了座位。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一直认为教室外的蓝天是美丽而广阔的,也是最让人迷恋的,因为它像我小时候窗外的蓝天。那个时候,我经常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打开一扇窗,看窗外变幻莫测的云朵,夏天温热的风拂在脸上,混合不远处林子的气息,甜腻又清新,让我沉醉不已。
小时候已经回不去了,毕竟房子都卖了,左邻右舍,人情世故,从来就不与我相干,我只是一个在那里寄居过15年的孩子,可又与谁有关呢?父亲?还是母亲?在我印象里,别人都不喜欢她,妈妈总是告诉我:“别人都嫉妒我,就因为我有一份工作,而他们没有。”而别人又格外喜欢父亲,可是我不喜欢他,他每次对母亲说话的眼神都是那么冷漠,眼里仿佛溺着一潭死水,看得我颤栗不已。当时小小年纪的我无法理解,至今也是糊涂的。
我们来到教学楼通向公共厕所的一段小路上,两旁是低矮的灌木丛,四季长青。中间是青石子铺成的路,高低起伏,石头很光滑,长相和质感都类似于河里的鹅卵石,只是下雨下雪时得留神防止滑倒。
我们在灌木丛后面的银杏树下面寻了个地方,坐下聊天。阿敏又在责怪我每天吝啬微笑,我说我不会笑,她不相信,每次都因为这个非要扯我的脸皮。
我被她捏得痛了,急道:“我笑起来能把你吓死你信不信?”
阿敏还不打算放过我,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那你笑一个,我看看能不能把我吓死。”说着伸手又要来掐我的脸。
梁梦看不下去了,一把拉住阿敏,说:“别闹了,你干什么非要让她笑呢?”
阿雅出来打趣道:“不若你给爷笑一个?”说完亮晶晶的眼睛狡黠地笑了
梁梦没有阿敏那么活泼的性子,但是也藏不住笑意,脸颊微红,啐道:“没个正经姑娘家的样子”
我被解了围,松了一口气,又暗自奇怪,梁梦一直都无悲无喜的样子,今天她的眼里竟有一丝愠怒。没来得及细想,上课铃跟雷一样炸了,我们匆匆忙忙地跑进了教室。
高中生活跟我以前所经历的小学、初中都不一样,当然我也应该承认初中生活与小学也是不一样的,仿佛在攀登一座山,每上一层台阶,便能领阅一番风景,越往上,视野越开阔,中途偶尔会有迷雾缭绕盘旋,可我总觉得迷茫似乎才天经地义。
读高中之前,我是一只井底之蛙,宥于乡村里的一寸之地,连寄宿和食堂两个词都从未听过,更不曾知晓晚自习的含义,那时只知读书对我来说是简单的。读高中以来,读书的态度渐渐地从一丝不苟变成漫不经心,我每天腾出大把时间思考我从前的人生,从头到尾,从里至外,仔仔细细,一遍一遍捋过,只觉得糟糕极了。可是我引以为傲的,值得坚持的从来只有学习和学习成绩,没有人教我除此之外,应该怎样生活,如果放弃它们,我一时不知如何选择,假面已经在我脸上贴得太久,撕不下来,早已与我融为一体,除非抽皮扒骨。
我突然感到不知所措,仿佛是在提醒我,从前的生活是错误的,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偏离了轨道,我与周遭环境是如此格格不入。
这种格格不入,仔细想来,该早就初现端倪了。小时候,母亲一边教育我们谦虚忍让,一边又因我们在与别人交往过程中吃亏而数落我们过于老实,我似乎从来不曾了解过她。我在母亲一次次变脸中彷徨,颤抖,我后来想到一个办法,我拼命看书,一本又一本,我想从里面找到答案。后来书籍成为我唯一的慰藉,我没有找到答案,但是我从中窥伺到了别人的答案,我开始在别人的痛苦中感到安慰,在别人的人生中寻找蛛丝马迹,我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
我不住宿,老屋卖掉以后,家搬到了县城里,距离我跟二姐的学校都挺近的,但晚饭是要在食堂里吃的。晚自习倒是让我新鲜了一阵子,可不多久,便觉出枯燥来了,我不喜欢头顶上的白炽灯,那么亮,照在书上,只觉得刺眼,盯久了,又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来,总是感到闷得慌。
班主任姓吕,是一位先生,教英语,四十多岁,老成但不迂腐,经常会跟我们开玩笑,晚自习总是抱着一摞报纸进来。那是统一订的英语报纸,大大的一张能占大半张课桌,有很浓的墨水味道,我很喜欢闻,由于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英语作业,便又新鲜了一阵。不过里面的题目也是规规矩矩的老一套,无非是听力,选择题,阅读理解,作文之类的。得过几次高分以后,班主任就让我担任英语课代表一职。
过了一段时间,临近月考,阿敏她们也不找我出去玩了。阿雅和梁梦的学习态度都很认真,非常自觉,记笔记的手一节课下来都不见的停,常常让我想起刚学过不久的物理概念——惯性。下课后,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座位上,跟前后左右瞎聊,于是我注意到我后面一个男同学,叫陈放。他一脸放荡不羁的样子,眉眼都是遮不住的狂妄,最妙的是他的嘴巴,仿佛是特地为了坐实他的不羁似的,嘴角微微上翘,平白添了一丝暧昧不明之意,一说话就不自觉上扬,偏偏每次都不说什么好话,我在心里就把他归类为不能惹的人。
可是他总喜欢跟我说话,他问我:“你英语那么好,怎么学的呀?”
我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多看多听多写,不能偷懒。”
我确实是这么做的,但是我没告诉他还有关键的一步,那就是有目的性的学习。我的英语是初中才开始学的,零基础,当时班里有一个上海转学回来的女生,说起来她勉强算是我的亲戚,只是不知中间隔了几代亲,异常顽皮,被退学回来,短短时间内,却在班里混得风生水起。她的英语成绩很好,每天不怎么学都能考个好成绩,帅气的英语老师很喜欢她。
我一咬牙,下定决心一定要考过她,但是后来我虽然在英语成绩上赢了她,老师对她的喜爱却并未减少,只是对我多了一份关注,然而我明白英语老师喜欢她的古灵精怪,几乎是本能的,他愿意因此亲近她,却不愿因为我成绩好而亲近我。
熟悉的烦躁感又一次袭来,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在陈放盯着我的专注的眼神中,快速转过头,假装看书去了,依稀还能听见后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声音:“你说的不是废话吗?”
第一次月考后,学校要开家长会,班主任迫不及待要告诉家长如何督促孩子学习,如何让孩子热爱学习。
阿雅这时提议:“明天家长会,好不容易放个假,我们去操场拍照怎么样?”
阿敏第一个赞同,梁梦笑着说好,我却有点犹豫,可也不愿扫兴,微笑地看阿雅。阿雅又说:“我明天带照相机,你们都穿好看点。”
第二天我第一次穿了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是大姐高中时期留下来的,她现在读了大学,已经不穿了。但她骨架小,而我偏胖,衣服穿在我身上有点紧,总算还凑合。临出门前,我对父亲说:“家长会九点开始,你别忘了,进门你找高一九班就行了。”
我蹬着自行车飞快地赶到了学校,教师里已经陆陆续续到了许多家长,他们似乎对高中的第一次家长会有浓厚的兴趣,一边不停地翻着孩子的书,一边跟旁边的家长聊得不亦乐乎。我看见叶明站在书桌旁,两条手臂垂在身侧,不时弯腰跟座位上的老人说话,看年纪,应该是他的爷爷吧。
其他同学都忙着牵引爸妈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我跟阿雅她们出来了。我们在外面说话,又看阿雅的照相机,小小的一只,挂在她的脖子上,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时尚”两个字,脑海里不时地幻想着自己戴起相机会是什么模样。
阿雅今天穿了一件格子短袖,领子是立起来的,蓝色牛仔裤衬得双腿更加修长了。阿敏一身白色连衣裙,脚着黑色小皮鞋,头发半披下来,颇有点淑女的味道,端庄又稳重,她就适合这样打扮——我看在眼里,心里如此想着。我又看向梁梦,她也正看我,我们相视一笑,她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头发梳得更平整了。
说话间快九点了,我不放心,去教室看了一眼,父亲显然是刚到,跟班主任打了个照面,班主任忙着打电话,只略一点头。父亲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可他竟坐在我的位置上,我愣了愣,转身走了。
我想起小时候有一年冬天,天寒地冻的早晨,我又赖床了,手忙脚乱收拾好,准备去上学。刚出门口,妈妈在楼上喊我,我抬头看她,她大声对我说:“外面风太大,戴围巾。”我不喜欢她命令般的口吻,但是我真的没找到昨天戴的围巾,我不记得搁哪了,我说我找不到。妈妈仿佛没听见,转身拿了一条围巾扔给我,却是我昨天戴的,在寒风凛凛的早晨,妈妈一找就找到了吗?我很想问她是不是把我的围巾收起来了,最终还是没问,那天走在路上,我裹着围巾,觉得格外温暖。
想来我跟父母之间还是有缘分的吧,漫漫人生路,和父母之间的交往是第一步,可我至今仍缺乏与人交往的能力。他们是爱我的,可是我没有学会爱人,很长一段时间里,爱这个字让我难堪。我从来都不恨母亲打我,那只是因为父亲打了她而已,我的满腔怒意是朝着父亲的,可是当有一天,父亲又喝得酩酊大醉,他把一条腿搭在阳台上,半个身子都趴在上面,醉醺醺地问我:“乖女儿,你要爸爸跳下去吗?老爸都听你的。”小时候的我或许是愣住了,我就那么看着他,可我的眼里还是含满了泪水,我摇了摇头,拔腿跑了。也许小小年纪的我还不明白死亡的含义,只知道可能再也看不见他,摔在地上会痛,二姐会伤心,母亲也不会再打我,可是我不忍心。
于是我就这样痛苦着,挣扎着,心里驻扎的孤独夜以继日地呐喊,我快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拍照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头烦闷,恍恍惚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