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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又来,我们的衣服从短袖换到长袖,中间经过了三次月考,我的成绩一直上不来,也下不去。阿雅和梁梦在学习方面是相似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阿敏则和我的情况相差无几,没有那么努力,但也不至于懒散。
在这燥的烦闷的时光下,圣诞节来临。我坐在教室里写作业,不知不觉走了神,呆呆地看着窗外。夜还没深,操场上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一隅天地,我想起初中这个时候,别人都在教室里互相赠送卡片,四散的热情把玻璃窗都熏花了。我躲在人群之外,没被别人忘记,可也没被他们想起。我感到喉咙里一阵苦涩,翻开物理课本,那些文字却像跳动的字符,乱了我的视线,等到回过神,一行清泪流了下来,喉咙里越发苦涩了,我转身去了卫生间。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意引起别人的注意,那些目光总是叫我很难堪,我不得不把脊背挺得僵直,浑身跟绷了弦一样僵硬。
可是从前不是这样的,我站在厕所镜子前,盯着自己。
“下节课我有点事儿,班长检查背书,李信?”小学班主任如此吩咐道。
我听见喊我的名字,立马兴奋地回答:“知道了,老师。”
我读小学时一直都是班长,可能是因为学习好吧,也可能是因为我母亲是他同事。但自从读六年级以来,我心底的某些东西被唤醒,我不希望别人认为我是依靠母亲的关系才当上班长,也不想让别人感到我因为母亲是老师就会对他们吆五喝六。或许是聪明过了头,我希望他们意识到一些品质,类似于公平,也许还有诚实,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会让人无法理解,但我只隐隐觉得我要拥有这些品质才行,我希望他们看到。
铃声很快再次响起,说实话我有点紧张,我对同桌说:“怎么办,我有点紧张?别人会不会不听我的?”
同桌温柔地安慰我:“没事儿,老师吩咐的,谁敢不听?”
我深呼吸一口,慢慢站了起来:“现在上课了,大家分组背书吧。”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半晌,教室里没有回应,我有点紧张又尴尬,正准备再次开口,班里的调皮大王说话了:“那也应该班长先背啊。”
班里很快有他的狐朋狗友回应,我仿佛被推上了浪尖口,我感到一阵眩晕,手也开始发抖,我突然不知如何是好。
同桌大声说:“老师是让班长检查你们背书的!”
“你是谁啊?少废话,班长不背,凭什么让我们背?”他开始威胁,声音发狠。
我拉拉同桌的袖子,让她别管。我依旧站在那儿,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看过来。我觉得他说得对,我应该以身作则,我需要一个理由,眼下就是我树立威信的时候,我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因为颤抖而变了声,我结结巴巴地背诵着,我突然感到愤怒,我被一个成天不务正业的坏学生牵着鼻子走,我像一只猴子被人围观,始作俑者却泰然处之。我的脑海里没有熟悉的字句,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关于两页纸的印象——背诵的课文是全篇内容。我的两只手紧紧攥着,可越想赶紧背完,声音越是低不可闻,我感觉自己正被所有人围观着,被所有人同情,被所有人嘲笑,被所有人背叛。他们的目光就要烧穿我,我赤脚走在刀刃上,无力抵抗。可明明不是这样的,我昨晚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我和姐姐相互抽背课文,我都背出来了,为什么我要忍受这样的屈辱。突然想到那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是纪律委员的事实,我再也背不下去。
就因为那次事故,我整个人生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至今我都不敢在人前流利地介绍自己,谁又能说人生是不苦的呢?
又一次响起的铃声把我拉回了现实,只觉得浑身没劲儿。
我慢慢踱回教室,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阿敏她们向我招手。恍恍惚惚我似乎瞧见小时候班里的那些玩伴向我走来,她们每天都会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每天上课和我说话,下课和我玩耍,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们放假的时候从不来找我玩。但是突然有一天他们都不见了,因为我们长大了。我一直无法接受长大的事实,实在无法忍受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个个离我而去。她们都像是神仙,来去都潇洒利落,放不下的就只有我这个俗人。
我的眼睛落到实处,盯着阿敏手里的卡片,她笑嘻嘻地说这是给我的,阿雅也给了我一张,我发现阿雅身边还有一个人,是徐旻。她笑了一下,把手里的卡片递给我,我调皮地眨眨眼睛,道了声谢,又扯了一下嘴角,希望笑得不要太难看。
过几天趁着大课间,我在食堂请她们吃了一顿饭。
吃到一半,我突然发问:“梁梦,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梁梦一顿,显然没料到我会盯上她,我又看阿敏她们,她们都笑而不语。我有点生气,她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我赌气不说话了。
梁梦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只轻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阿雅笑道:“咱们的信儿脑袋开窍了。”
“是啊,榆木疙瘩也有开窍的时候。”阿敏给我夹了一片肉。
我默默地又把那片肉夹回她碗里:“我不吃肥肉。”
阿敏认真地说:“我也不吃。”
“你!”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阿敏笑嘻嘻地说:“那你怎么知道梁梦谈恋爱啦?我们都不打算告诉你的。”
我瞪着她:“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有什么好瞒的,真无聊。”
阿敏说:“这事儿吧,跟谁说都可以,但是跟你说的话,总感觉怪怪的,你还是当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主吧。”
吃完饭,徐旻跟我说梁梦喜欢上了军训时教她的教官,我一惊,慢慢回过味来,原来如此。又说了会儿话,梁梦沉默不语,只微微笑着,我认真地看着她,浓眉大眼,却自有一股风流态度,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身子小小的一只,却仿佛坚不可摧。我又想起那个教官,隐约记得挺俊俏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如此一来,大家似乎过的都挺有滋有味的。
阿敏穷追不舍,搂着我的胳膊:“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我挣了一下,没挣脱,抿抿嘴巴:“这就是直觉的力量,你们一个个的都别想骗我。”
阿雅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假装没看见:“看她不时地傻笑就知道了,平常可不这样。”
梁梦终于忍不住了,蹙眉道:“我哪有傻笑。”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只有高一有,等升了高二再没机会了,上课铃一响我们就跑得没影了。我最喜欢逛学校里的书店,与往常一样,我一踏进书店,熟悉的纸本味道就扑面而来,甜甜的,又有点墨水的味道,很好闻。我挑挑捡捡,在笔记本处停了下来,这些本子干净得一尘不染,清新扑鼻,手中的笔不自觉落了下来,我想写点什么在上面。旁边有人走过来了,我只得作罢,又暗自庆幸。我最后什么也没买,跨出书店,遇见刚从超市出来的阿敏和梁梦,我们一起朝操场走。
操场最近在整修,地上放着一把锯子,尺寸挺大,看样子是要锯什么大家伙。我们盯着它那锋利的锯齿,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狮子的牙齿,不知道阿雅想到了什么,我看向她。
她又对我展开那张狡黠得像只狐狸,仿佛百毒不侵的笑容,映着身后的蓝天笑得张牙舞爪:“说不定哪一天我趁你不注意,把你的胳膊塞进去。”
我一愣,然后迎着她的眸子,眯起眼睛:“怎么,刺猬要发火了?”
阿雅收起笑容:“我是刺猬?那你是什么?”
我说:“玫瑰。”
阿雅:“带刺的?”
“嗯。”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阿敏像看两个外星人交流一样目瞪口呆,她转头对梁梦说:“她们俩在对暗号吗?”
梁梦只笑而不语,我却知道她是向着阿雅的,一想到这里,我又不痛快了。浑浑噩噩度过了一节课,站起来只觉头晕眼花,眼前黑漆漆的,眼睛涩得难受。
阿敏扶着我,对我说:“你贫血了,回家多吃点补血的。”
我叹了一口气:“咱们回家也不顺路,你跟徐旻先回吧。”
阿敏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那你路上小心点。”我点点头。
我又对徐旻摆摆手,等眩晕感过去,我才去取自行车。
下雨了。
一开始是淅沥淅沥的小雨,哪知越下越收不住势了。眼睛被雨水拍打得睁不开,我一路淋回家,换了衣服,随便擦擦头发,开始洗昨晚换下来的衣服。母亲周末才会来,而父亲只会做饭,说实话不好吃,每天就是大杂烩一锅煮。我把水一泼,晾起了衣服。二姐也回来了,一进门就嗷嗷叫,嘴里说着学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嘴里应着,心却走了神,又忽然想到这场雨,于是我对二姐说:“下午记得坐公交车去学校。”
二姐说:“那当然了,今天下好大雨呢,你没淋着吧?”一边说一边揉我的脸。二姐总爱揉我的脸,她后来养了一只猫,也总是挠它的脸。但高中那会,她一摸我的脸,我就生出无限的烦躁来,闹到最后,免不得以打架收尾。
把二姐赶出房间后,我又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陷入长久的沉默中。桌沿硌得我膝盖疼,可也不想动,我出神地盯着书页,什么也看不到。我又想起了阿敏她们,都说人人家里有一本难念的经,她们也会有什么苦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