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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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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管风琴上方洒落的月光中,灰尘如同精灵般漫漫飘舞。

    费雯丽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并没有因为诡异的一幕而产生情绪波动。

    圣骸殿堂的角落里,静静摆着一台古典的留声机,留声机上已经放上了唱片,唱片在唱片盘上均匀地旋转,唱针不知何时搭上了唱片,随着唱片盘的旋转,唱针也在唱片上一圈圈行走,细碎的低笑声也随之流淌出来,在寂静的黑暗之中蜿蜒成河。

    看清楚了声音的来源,费雯丽却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水晶展览柜。

    深邃的黑暗中,水晶的展览柜表面仿佛镜子,映出了费雯丽微微荧光的幽绿眼睛。

    勉强能当做镜子用……费雯丽凑近展览柜,让眼底的幽光照亮镜面,淡淡的金色涟漪在镜面上荡开,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镜面中的景象,眼底也荡起了层层叠叠的金色,仿佛纯净的火焰。

    她在心中无声地向镜子询问:

    “我接下来的行为会触发警报吗?”

    展览柜表面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费雯丽从镜中看到了模糊的景象:苍白的管风琴依旧寂静无声,圣骸殿堂里无风无光,并没有任何异常。

    ——灯之准则经常与梦境或是预知联系起来,晋升到第三等阶后,费雯丽也拥有了相关的特性,能够利用镜子进行一些简单的占卜和预知。

    有点奇怪,圣骸殿堂没有警戒吗?因为不在“约德”的保护之下,所以也不会有访问记录吗?好像有点简单过头了……费雯丽略带疑惑地直起腰,从展览柜上收回视线,水晶表面的异象也迅速消失不见。

    原本费雯丽还在想该怎么不被发现,但现在她觉得,这些可能本来就为她准备的。

    她一步步走向角落里的留声机,金属碰撞的铮然声响在殿堂里回荡,被留声机里越发嘹亮的音乐声掩盖了下去,当费雯丽走到留声机前,留声机里又一次响起了沙沙声,像是切换电台时的杂音,接着一道字正腔圆的男声响了起来:

    “小偷,小偷!快报警!警察在哪里?把这个该死的家伙带走!”

    这种咬字清晰的说话方式在现实中不太常见,有点像是在念台词……费雯丽默默看着它表演,等它喊完,才自顾自说:

    “不会有人过来的。”

    唱片:“……”

    唱片沉默了片刻,又一次切换了频道,换成了好奇的童声:

    “你是谁?”

    不等费雯丽回答,沙沙声响起,频道又换了一个,语气沧桑地说:

    “算了,这不重要,你走吧,别再……回来。”

    这应该也是一件遗物吧?别的遗物都有防护措施,看起来一触碰就会触发警报,但它好像没有……留声机保养得很好,应该有一两百年的历史,但它只是普通的留声机,特殊的是唱片?它似乎没有完全死去,但也没有办法直接说话,只能用电影和电台的选段来回答……费雯丽大概摸清楚了这件遗物的说话方式。

    唱片表面并没有多少特别的雕饰,甚至也看不出来曾经是一块骨骸,圆心的位置贴着泛黄的圆形贴纸,上面印刷着蓝色珐琅纹章彩蛋,彩蛋表面遍布着花草银纹,哪怕只是一张陈旧的贴纸,依旧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费雯丽在留声机周围找了找,很快在留声机上发现了一块小小的黄铜铭牌,上面用拉丁语镌刻了一行文字,费雯丽艰难地回想了半天,总算从模糊的记忆里找出了这几个单词的意思。

    “白昼的叹息”——这应该就是这件遗物的名字。

    “我不打算走。”费雯丽第一次见到活着的遗物,也有些好奇,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你是什么道路的遗物?你能做到什么?”

    留声机里沙沙了一会,很快传出了慷慨激昂的男声:

    “这里是996赫兹,启明星电台,为您播报最新战况!今日,无影之林的夜枭已经越过了荆棘之途,预计将在三天后和蛮王的军队在死之深渊外的平原上相遇……”

    听着电台的播报,费雯丽深思片刻,做出了判断:这应该是件垃圾遗物。

    费雯丽手里有好几件这种垃圾遗物。虽然她是辉光教会的使徒,但她接触过的遗物并不算多,通常遗物的作用是为持有者提供更多的战术选择,但在辉光骑士的保护下,她的生活平稳而又安定,完全没有需要她亲自战斗的时候。

    为女主人浴血奋战是骑士的荣耀,如果局势糟糕到需要使徒亲自和敌人战斗,对保护她的辉光骑士而言是一种深深的耻辱。

    既然不需要战斗,叶利钦祭司当然也不会给她太过强大的遗物,他会带一些遗物作为给费雯丽的礼物,放在费雯丽的梳妆台上,这种遗物基本上也和装饰品没什么区别,唯一用途就是妆点费雯丽的美貌。

    它们的共同点是没有战斗方面的特性,基本上功用就是“让持有者皮肤更加光滑”“让持有者变得越发美貌”“让持有者拥有优雅的姿态”……费雯丽把它们统称为垃圾遗物。

    “白昼的叹息”也是一件这样的遗物吧,它似乎只能唱唱歌念念广播,没什么用,丢掉又有点可惜,难怪被放在圣骸殿堂的角落里……虽然这么想,但费雯丽对于“白昼的叹息”其实挺有好感,甚至开始思考怎么给自己加上留声机的功能。

    想了想,费雯丽有了个想法,认真地问:

    “你想要出去吗?我可以悄悄把你带出去。”

    在决定夜游时,费雯丽就做了两手打算。如果没被发现当然很好,可以摸清楚自己的实力,以后夜游也会更方便;如果运气不好被发现了……费雯丽觉得她完全可以更出格一点,正好试探一下叶利钦祭司的底线。

    现在她就打算做点更出格的事,比如说把圣骸殿堂的遗物带出去。

    费雯丽这样想着,却听到唱片先是沉默,接着骤然流出一串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声:

    “哦,别告诉我这是你的真实想法,看看你,又脏又丑,炉膛上的灰都掉进茶杯里了……”

    费雯丽:“……”它好像看不起自己。

    在表达了对费雯丽的嫌弃后,“白昼的叹息”又话锋一转:

    “一切都是交易!只要你能给出更高的筹码,你可以拥有世界上的任何东西,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费雯丽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轻声问: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约翰的头。”留声机里传出了婉转优美的女声。

    这句话有点难懂,费雯丽联想了半天,总算有点摸清楚“白昼的叹息”的意思了。

    第三等阶之后,灯的欲望会不定期吸取脑内的知识,如果没有足够的知识供欲望吸取,天命之人很可能直接变成痴呆,但就算不断学习新的知识,也仅仅能够维持欲望,不足以让欲望升级。

    想要提升欲望,则需要摄食他人。

    “你想要人?”费雯丽盯着唱片看了一会,问道。

    “越多越好。”唱片矜持地回答。

    “……”费雯丽冷静地检查了一下周围。

    确认圣骸殿堂的大门重新合拢了,所有遗物都好好地待在展示柜里,她重新回来,又利用镜子进行了占卜,确认这里的动静不会传出去——不管为什么,这对她来说是有利的,这就足够了。

    她检查周边的时候,“白昼的叹息”也等得有些焦急,费雯丽一回到留声机前,它就迫不及待地怂恿道:

    “机不可失!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遗物还要吃人,但是你的要求太多了……费雯丽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按在唱片上。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在这里制造出的声音似乎不会传出去,也不会触发警报,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下来探查。”费雯丽平铺直叙地分析给“白昼的叹息”听,“而且应该也不会有人因为破坏遗物来惩罚我,哪怕我掰断了一件遗物。”

    “……”唱片瞬间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

    它惊慌地大叫起来:

    “救命!救命!”

    求救声在殿堂里阵阵回响,叫声之凄厉,简直让听者伤心,然而它只是一张不能动的唱片,无法从费雯丽手中逃脱,很快便身不由己地被费雯丽从留声机上拿了下来,留声机里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费雯丽双手捏住唱片两端,手指用力。

    只听见清脆的“咔嚓”一声,遗物硬生生被她掰成了两半。

    她把两半唱片重新放回唱片盘上,默默看了一会,并不意外地看到两半唱片之间的裂痕渐渐消失,重新变回了完整的唱片。

    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破坏的,按理说遗物不可能这么简单被掰断,看来这件遗物还可以自我修复……费雯丽之前就猜到了一点,现在这一猜想也得到了证实。

    一缓过气,“白昼的叹息”立刻尖声控诉,分贝高得简直能刺穿耳膜:

    “这是谋杀!你这个——”

    “我明天还会来看你,”费雯丽面无表情地提醒它,“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后天也会来,我可以每天都来。”

    对待坏唱片不需要仁慈,费雯丽心想。

    “所以你可以先想想明天你想要提出什么要求了。”她说。

    唱片:“………………”

    沉默片刻,颤颤巍巍的抽泣声从留声机里流淌出来。

    ……

    伦敦,欢腾剧院。

    看到站在大厅里环顾四周的黑发灰眼的男人,叶槭流怔了怔,很快意识到马德兰老爹的来意。

    之前老爹的确说过会抽时间来剧院看看……叶槭流向着他走过去,而听到脚步声,马德兰也收回视线,落在了叶槭流身上。

    “我想可能要麻烦你向我介绍一下这里。”马德兰说。

    大概是为了不引人注目,马德兰没有穿裁决局的黑风衣,身穿便装的他少了分裁决局局长的冷厉严肃,多了分岁月沉淀出的风度翩翩,语气也显得比以往更温和。

    “当然。”叶槭流没有拒绝的理由,带着马德兰向剧院深处走去。

    周围光线暗淡了下来,深红的墙壁仿佛凝固的血,两个人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层层回荡,越发显得剧院空旷而寂寥。

    “我记得几周后你就要开学了,那时候你应该无法继续兼顾学业和裁决局的工作。”路上,马德兰提起了叶槭流的学业。

    叶槭流点了点头,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微微偏移,出神地望向墙上定格的阴影。

    最开始他会去伦敦裁决局的实习,只是想趁着暑假赚几周薪水,填补一下日常开销的黑洞,只是没想到忽然之间,裁决局乃至于整个伦敦都深陷阴谋的漩涡之中,如果他足够聪明,他就应该及时从这片泥淖中抽身,上学就是个很好的借口,他本来就不是裁决局的正式员工,以学生来说,他做得已经够多了。

    但另一方面,无论他抽身与否,他都不可能不受到半点影响。

    叶槭流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的马德兰,嘴角微微勾起无奈的笑意:

    “恐怕是这样,只能希望请假不会太难了。”

    听他这么说,马德兰却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只是沉吟了一声。

    “有什么问题吗?”叶槭流注意到他像是有话想说。

    马德兰微微颔首,没有说话,走了一段路,才缓缓开口道:

    “我有注意到,你对于裁决局的工作并不算非常热衷。”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太像是会为裁决局的工作请假的样子,所以让他产生了怀疑是吗……叶槭流并不意外老爹的观察力如此敏锐,但也难免觉得有些头疼。

    《乌有之地》的剧本已经证实了卡特和欢腾剧院有关,而作为知道卡特拥有多少假面孔的人,在马德兰老爹的心里,卡特·拉斯维加斯可能是剧院周围的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了叶槭流。

    让叶槭流来说,从马德兰的角度来看,这个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无论是西里斯还是大伦敦表演秀,其实都和叶槭流关系匪浅。

    是他最先提出怒银之刃可能藏在下伦敦,是他发现了刃教藏身的区域,是他带着警探们去看表演秀,是他发现了进入下伦敦的河道,是他最先提到了卡特·拉斯维加斯……仔细看下来,每件事似乎都和叶槭流有点关系。

    更重要的是,叶槭流看得出他是《乌有之地》主角的原型,马德兰当然也听得出来。

    ——一个作家不可能不对主角投注更多心力,如果卡特真的是《乌有之地》的作者,要在这出他亲自谱写的剧目里扮演一个角色,还有哪个角色比主角更合适?

    身份可以被替代,面孔可以进行伪装,当卡特成为某个人时,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他不是那个人。如果不是叶槭流很清楚自己不是卡特·拉斯维加斯,他也很难不产生怀疑。

    特别是作为刚接触奥秘不到一年的天命之人来说,我的晋升速度还是太快了点……如果老爹真的对我产生怀疑,开始对我进行调查,那么很多事我都会做不了,甚至可能被发现我就是怀特信仰的那个邪神,得想办法打消他的怀疑才行……叶槭流内心略微警惕起来,表面上却自嘲地笑了笑:

    “还有一些私人理由。”

    马德兰瞥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丝洞悉和透彻,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那个身具征服之力的年轻人……我记得他是你在密大时的朋友。”

    作为被马德兰仔细调查过的对象,叶槭流很清楚老爹恐怕比他还要了解他经历过什么,甚至于更清楚加西亚身上的谜团。

    纽约裁决局没将加西亚和怒银之刃的刺客联系起来,但在下伦敦时,马德兰亲眼看到过加西亚,甚至和他正面硬拼了一记,那之后,加西亚的身份对裁决局来说就不是个秘密了,所以叶槭流没想过隐瞒这件事。

    他没有深入想下去,只是垂下眼眸,平静地点点头,说:

    “我不清楚他进入密大的理由,不清楚他在怒银之刃的身份,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从密大消失……我没想到我会在下伦敦见到他。”

    开口的瞬间,叶槭流的大脑就高速运转起来,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同时模糊了许多细节,中间停顿了一下,留出足够引人遐思的间隙,才继续说下去,总之把一个被背叛的朋友的形象演得栩栩如生。

    况且这也不完全算是演,只是技巧性模糊了一些事实……叶槭流在心里自嘲地想。

    不过这不是审讯,马德兰也没有把他当做犯人,反而沉默了片刻,才说:

    “这不是你的问题。”

    这句话更多的是安慰的意味,叶槭流觉得老爹恐怕想了很多,于是他继续作忧郁状,力图让老爹想得更多点,把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开。

    他们渐渐走近了后台,隐约的说话声从门里飘出来,马德兰在门前停下脚步,看向叶槭流道:

    “不久之前,怀特又一次出现在了伦敦。他和西温·艾瓦之间爆发了一场战斗,最终战斗以西温·艾瓦的落败告终,虽然她及时从怀特手下逃了出去,但应该也留下严重的伤势。怒银之刃在伦敦没有第二个半神,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嗯,”叶槭流微微点头,“加西亚·略萨很可能会暂时代替西温·艾瓦领导这批刺客。”

    说这句话的同时,他的内心微微一松,知道马德兰老爹的关注点已经顺利转移了。

    “我猜你有自己的打算。”马德兰停顿了下,说,“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听听你的想法。”

    这个问题叶槭流本来就考虑过不止一次,他没有多少迟疑,说:

    “怀特帮了我们一个忙,接下来只要让加西亚·略萨无法领导怒银之刃,卡特的剧目也就不可能顺利上演,无论他和苍白之火以及怒银之刃之间有什么合作,那时候都无法实现了。”

    感谢自己还是有点怪怪的……叶槭流边说边在心里嘀咕。

    “你打算怎么做?”马德兰问。

    “首先要找到他们,怒银之刃现在应该在上伦敦,只是不知道他们的下一步动作……”叶槭流说了一半,忽然停下来,意识到马德兰到底在问什么,“我会再一次见到他。”

    一个被叶槭流回避许久的问题终于避无可避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不知道。”沉默片刻,叶槭流说,“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不是所有信徒都能够蒙受神灵的宠信,无论加西亚最开始为什么叛逃,他都主动选择了回到怒银之刃,回到了将军的麾下。虽然最开始叶槭流是抱着挖墙脚的心思,想要把加西亚挖回来当他的信徒,但那个雨夜后,叶槭流反而很少再想过这个可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再见到加西亚之后他会怎么做。

    他的目光微微偏移开,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游离,没有什么焦距,也没有落点,像是没有脚的飞鸟。

    马德兰没有催促,只是等着叶槭流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年轻人闭上眼睛,流露出些许笑意,温和而毫无波澜地说:

    “如果没有别的选择,那我大概也只能杀死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危险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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