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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虞蹦蹦跳跳地回来之时已经是子夜,闪身进到自己的寝殿,只见一道神清骨秀的颀长背影在前厅里坐着,讶异道:“小树,好些日子不见你,做什么突然来了?”
白承夙手上的第二只酒坛子刚刚放下,响声清脆,坛中似乎已经快空了。
不回答她,却反而淡淡问道:“这人间可好玩么?”
无虞走到桌旁坐下,拿过他的酒坛子,认真答道:“不好玩,这些年间我见了很多不大好的事情,又糟又乱。也不知小树你是如何过来的。”
“无虞。”白承夙伸手拿回来,他们二人自说自话,也像是已经习惯,他又倒一杯酒,道:“今日登基大典之后,我便要移居乾佑宫,纳妃封后。”
无虞这回不用再琢磨,马上就听懂了,扳着手指道:“上次你说成亲也没成,不记得过了几年。这次可终于要成了,不是好事一桩么?只是,我瞧着你们大内那些宫殿很是不得劲,整日黑气萦绕,似乎影魔众多,你要换宫殿,可得小心些。”
白承夙想起几年前的事来,失笑:“影子魔,我的身后有么?”
“你修行也快十年,自己瞧不出来?还是有几只的,只不过不甚吓人。”
白承夙依旧淡笑:“这才是好事一桩,省得你跑出去十天半月不见人影。我好歹还有几只小魔陪着。”
无虞顿时有些心虚,把凳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殷勤地替他斟酒,讷讷道:“有时候是有些子烦闷,便去河水边、林子里瞧瞧。我可没偷偷跑回山,如果撒谎,就让青鱼掉了尾巴……说起来,不知青鱼怎么样了,长大些没。”
说话间自己也低落起来,拿起白承夙的杯子,抿一口酒。
白承夙拿回杯子,也喝一口:“你可愿意随我一道移居?”
“啊?”无虞眉角抽了抽,“那里头的深宫?又多了好几道墙呢。我从明华宫跑出去,得翻两道墙。再住里头去的话,约摸得多翻四五道墙。”
她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丈量着重重围墙的高度。
“你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谁愿意啊?不是傻子么……”
白承夙酒意深重,只觉得眼前万物模糊,只有无虞坐在桌旁的身影是清晰的。眼前这少女依然还是十三、四岁时的稚嫩模样,他心里早已经知晓她不会如自己年少时以为的,是什么修道的普通人。
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如今贵为天子,早已经不畏惧什么神魔鬼怪了。
其实她是长大了一点点的,身量更纤细了,原来圆圆的眼睛如今被描长了一点点眼尾,眼眸也更为漆黑。只是旁的人瞧不出来,只有他知道。
“……但若是你非去不可的话,我就陪你一道。”她的下半句话落下来,掷地有声。
白承夙闭了闭眼睛,他相信她。
他只畏惧一件事,问她道:“若是我一直潜心修行,有人要来带你走时?我可有能力阻止?”
再如何笨拙,无虞也瞧出了白承夙的伤感,连忙道:“你是怕阿爹来将我抓走?青鱼既然没来报信儿,说明阿爹还没回来。不必惧怕。”
“嗯。”白承夙点点头,“师父,你要记得早年允诺过我。万不可丢下朕不回还了。”他今日里等了半晌,实在是心慌。
脱下重重衮冕,他的面庞其实与几年之前相比也并没什么大的变化。在无虞的这间小殿里,他仍像是十多岁的那个少年皇子。
这是他第一次尊称她为师,却没听到那头回音。还想再出声询问,却觉得眼前模糊,脑子逐渐混沌,一切都很滞重,意识涣散起来。
恍惚间殿内似有光束在闪耀,还有惊叫声,却没有内侍来禀报护驾。又似乎听见争执声、摔落声响起,有人惊叫道:“阿爹!”“不可!”
是无虞的声音。
他想睁开眼睛问她一句不可什么?
有何不可?
不可应承他?
然而眼皮有千钧重,他实在无力可支,光和声音都在混沌中寂灭了。
直到天色泛白。
醒来时,殿中空无一人。
他的师父向来是不喜欢人伺候的。每当入夜便遣了奴仆们自去歇息,不用当值。现下天色将亮未亮,寝殿中空空如也,本是寻常。
白承夙起身,见自己躺在她的床榻上,她却不在。
这本来也是寻常,往常他喝醉过,无虞便将他拖到自己榻上,一人一床被子胡乱裹着睡了。若是早起,便自己出去练功。
他看那几床被褥,依旧是凌乱的一团,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这地方,空得有些可怕——感受不到无虞的气息了。
他慌忙站起,踩翻了数道摆设、推翻了屏风、书架与月牙凳,在殿内四处狂奔翻找。又唤来她府内的所有当值仆从,前院后院,乃至隔壁自己的太子宫殿,全都寻遍。
等待他的只是一个空字。
岳国虞帝的此后余生,再也没能见到他的女官。
他在位之年派了无数暗卫四处动作,从未停止,但没有得到她丝毫的讯息。
此后四十余年,岳国征战四方,四处扩散国土,励精图治。虞帝纳妃百二十人,却未留曾下子嗣。
又在西边国境交界处一座名曰普渊的小山之下建了一所行宫,常常住着,不愿回国都,甚至臣子死谏,也不为所动。
晚年间,禅皇位于子侄之后,愈加沉迷修仙,却一无所成,没什么飞升的迹象。倒是活到了一百二十多岁,最后孤零零地在一处闭关石窟之中,结束了这非常非常冗长而孤独的一生,留下遗诏,不入皇陵。
若说虞帝最后留下什么,除了太庙中的身后声名,就是他沉迷修仙时所建的见山派。人皇为主,自然尊贵非常,不少权贵出身的碌碌子弟投入其中。山下的行宫最后归为了门派的屋宇,生生不息,发扬光大,成为了修仙门派中的翘楚。
他如此光耀此门派,无非是要它名扬天下,待到有人见闻了,能够找上门来与他叙旧一二。
然而直到老死,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