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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畏畏缩缩的是怕了吗?”王迟如是道。
林中窸窸窣窣一阵碎声传出,由远即近。月光下,一道白影蹿动着,快得让人看不清。突然,一位白衣男子凭空般出现在王迟面前。身着白道袍,太极八卦图着在背上和两肩上,黑发蓝瞳,睫毛细长,五官十分精致,约莫二十七八岁。他身高七尺,略微比王迟高点,但总体而言还是一位超凡非俗的美男子。他从长长的水袖中探出两只手做拱手之势,道:“在下道号玄霜子,刚才实在是无意冒犯,只是听到刚刚的声响,特来查看一番。”
“那刚刚那股诡异的阴寒之气可是你发出来的?”王迟质疑道,“如此庞大的寒气,我原以为有四五个人……”
“哦?我刚刚应该把我的寒气压制住了吧?”玄霜子微笑道,他眼睛眯成一条线,笑起来隐隐的还有酒窝。
“这是我的本事,你不必惊讶,不过你的寒气实属罕见,倒是和那位少将军有点相像,有这么强大的内气,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王迟仍然不放松警惕,继续质疑道。
“毕竟我一直隐居在这纪楠道观,很少出面,江湖人不知道也很正常——既然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那么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玄霜子道。
“姓王,名……”王迟停顿了几秒,继续道:“够了,多说无益,我也不想套你话了,在我到达山巅时你便跟踪,莫不是不怀好意?说吧,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别以散步为理由来忽悠我。”
玄霜子不禁笑出了声,道:“没什么,只是听说此次登梯的两个人中,有一个失败了七十九次才上来,不过还是‘爬’上来了!哈哈哈!可真有你的!我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偏方呢?”
“你是想找死吗?”
“你不妨试一试……”
王迟先发制人,踩地而起,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霎时间,林中的飞禽一哄而散,落叶随风而起,席卷整个夜幕。
“挺快嘛……”
玄霜子浅笑一声,微微转身以两指相接,便夹住了王迟掷出的飞石。转而又侧身一躲,便又躲开了王迟的一拳重击,但仍被拳风所伤,隐隐地抿了口血:
“不错……这力道还挺巧妙……”
王迟打空,转身借势一击拍地,山巅一震,碎石腾空而起,又内力外放,将碎石悉数打出。玄霜子一跃而起,却不知王迟已以更快的速度跳到他的后面,他转身还来不及做防御之势,王迟内力外放的一记掌风便击中了他。
玄霜子朝自己的几个穴位点了点,吐出一口脏血,暗自想到:“如此霸道之内气,想必应是不会错了……”
王迟不做回应,手臂上却有寒气刺骨之痛,勉强逼出,继续展开攻势,挥拳击向玄霜子,只见玄霜子缓缓站起来,负手而立,神情悠闲自在,如掌大局之势,毫不闪躲格挡。
王迟一掌击中了他的胸膛,一道内劲使玄霜子大吐一口鲜血,他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抓住王迟的手,另一只捂住胸口,退了一步。
“呵,并无大碍嘛,用内力护住了筋脉,我还想一击把你打晕,真是我自大了。”王迟道,心理不禁为之一震,“这家伙竟然能硬接我一击,的确不容小觑……”
“嘿嘿……的确是你自大了!”玄霜子抬头微微一笑,嘴角的血不断地滴着,“终于算是抓到你了——使出你的本事吧!”
一道寒气从王迟手上逐渐蔓延到臂上,手上竟霎时凝结了一层霜,寒气透骨,仿佛不只是经脉被冻住,甚至整只手臂都没有了知觉。
“果然……”王迟面不改色,强行运气,却觉经脉胀痛,勉强以自身刚气把寒气逼退了回去。
尽管这一切都在玄霜子的意料之中,可是他也不免一惊,立马收回手连退三步:“果然如此……”
“北肃少将,天纵将才,如今竟沦落到这所谓‘玄霜子’之名号,可笑!”
“当年受屠诛十杀令的孩童,今日我居然也有幸相见……”
“你为何在这?”
“你为何来此?”
“那个倒在地上的傻子是我的……朋友,他来拜师,我和他一道来。”
“他值得你这么做么?”
“为什么不值得?”
“人心难测,你可曾想过,他若是以某种原因出卖你,你就会万劫不复!”
“值不值得这样做我自己知道。”王迟道,“他相信我,我相信他,这便是我值得这么做的理由。”
“呵呵……所谓破天之凶,毕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我当初就是如此,才会落得如此下场。王迟,你与我有那么几分相似,我才如此奉劝你。言已至此,你的行踪我自然保密,趁他还未醒,你自行决断……”
王迟默不作声,思索良久之后岔开话题道:
“你刚刚激怒我,即是为了确实我身份,你这般作为,可是为了这纪楠道观?”
“自然。换为你,与我交手,毫无保留,也是为了勘清我的底细,而你此番,应是为了你那个所谓的朋友吧?”
“看来我们两个都的确如此,身处险境,却都不为己……”
月下,清冷的月光映着寒霜,寒霜映着溪流,溪流映着夜空。山鸦鸣,明水漾。风摇着叶,叶牵着风,穿梭在山林里,好似那屏风后飘曳的水墨画。王迟叹了口气,望了望山景,竟比白日里要清晰。
“怎么这么冷?”王迟道。山之寒景,人之寒气,心中寒意,似是把冰刀,割开,划破他那曾经的记忆,如同暴雨倾泻,击打这他的心。他闭上眼,回忆着儿时的那一幕幕场景。
那开头,是一片温馨的稻田。
那转折,是一把带血的刀刃。
那结局,是一声无助的空鸣。
“十年了,我整整逃了十年。你能想象吗?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无奈地与父母相离,面对血腥,面对杀戮,只能无奈地接受。他杀人,他逃命,他无奈地选择了最黑暗的童年。而你们的‘道’在哪里?你们的‘道’有何用?”王迟狠捶身旁的树,掩住了脸,“这一切为什么要我来承担?我哪里错了?我爹娘哪里错了?他们只不过拥有了别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叛国贼,灾星,十恶不赦,大逆不道……这样的称谓为什么要强加于我?这十年间,从未有人能与我这样共通!如今我终于找到能和我交心的朋友,我又要提防他,警惕他,甚至是恐惧他!这样的事,你懂吗?你的所谓的世事不是比我参透的很多吗?你说啊!”
玄霜子呆滞在原地,他无所适从,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王迟一个人静一静。
“你不懂……你只是被陷害,依靠你的实力,你的家室,你完全有机会澄清自己。只是你胆怯,不敢向天下人洗明自己!这是你自己选的。而我……我……我又能怎么选择?”王迟深吸一口气,嘴唇微微颤动,他背过身去,坐在悬崖边,无人知晓他此刻的神情。
“王迟……”玄霜子欲言又止。
王迟摆了摆手,似是在阻止,或许,曾经的他,来不及悲伤,便将所有崩塌的心,堆砌成一道抵御不幸的城墙,即使百孔千疮……
但谁也不知道,如今的他,脸上是否有泪水淌过,眼中是否有流星闪烁。漫天星光似是与他相拥,他却似是厌恶着,独处,不言一句,只是望着远方,那看不见的远方……
如此,即是半个时辰……
王迟站起来,眼中的泪明明还没干涸,却强颜欢笑道:“冷作颜,真亏你耐得住性子听我发牢骚……”
玄霜子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哭够了?”
“你这小子,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哎哎哎,再怎么说我也差不多比你大十岁啊,你若要拜师,那还得叫我一声师叔,怎么没大没小的?”
“唉,也罢,若是低你一个辈分,那倒是丢人——暂且睡一会儿吧,那小子估计也折腾不轻……”
“不现在走吗?观主现在可能还没睡。”
“不了,那傻子今天累了,放他一马吧……”王迟苦笑道,倒头就睡。
月光清冷,星火晦暗。玄霜子看向云巅,却又恰听山间些许虫鸣,似是在呼唤归来的远客,似是在歌送远去的曾经。却不知那少年的梦里,到底是怎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