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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狼狈!”
尖酸的冷语刺醒了洛棠风,当他起身观望,却见自己安睡在床榻之上,身旁坐着冷作颜,那门边倚着的正是王迟。
“这声音……”洛棠风捂住心口,左臂处的剑伤仍然隐隐作痛,“魔障么……”
“棠风!你醒了!”冷作颜见状,喜出望外,上前又把了把脉,终是松了一口气。
“应无大碍——几日了?”洛棠风问道,脸上却毫无死里逃生的庆幸,就如一切尽在掌握之间般,反应倒是让人感觉过分的冰冷。
“不出两日!”王迟答道,却没什么好气,“怎么?嫌没睡够?”
“多谢师尊二日照看……”洛棠风道,起身着衣,似是想下床,忽而想起什么,又道:“杨师叔可如何?现在何处?”
“哼!他?早醒了!就是行酒疯!还有你,未告而别,差点被那家伙杀死,若不是其心脉不稳,你还真以为你打得过他?”王迟道。
“若是师叔火气不起,这也打不起来。”洛棠风道,若有所思,似是还在回忆那生死瞬间。
“嘿!你还得意了是吧?”王迟道,“那家伙酒品那样,还派出去当探子,哼,瞎眼了!”
“师兄差点酿下大错,已被观主关了禁闭,现就在西房处。”冷作颜道,“纵是酒意上头,师兄他的确是大错在身,若非众人求情,观主都意欲将其逐出师门。”
“大可不必。手足之故,人之常情,想必其平日并非这样。那日我毕竟也是鲁莽,仅凭心气,出言不逊,也难免师叔如此。”洛棠风答道,下床而行。
“那家伙可是差点把你给杀了!都如此了你也摆出仁人模样!哼!烂好人!活该被砍!”王迟道。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洛棠风道,“家父之踪,还在杨师叔手上,事不宜迟,我去问询一趟,方能安心。”
闻言,冷作颜却无过多的阻拦,毕竟他也知道,洛棠风也就这性子,若是执意,那便多说无益。更何况,是事关家亲存亡之大事。
洛棠风出门而望,径直向西房处走去,王迟却跟了上来,猛拍肩膀:“喂!你也稍微对他不客气点!”
见洛棠风未回答,王迟便又道:“洛棠风,为你好,你可别总是这么好心肠!”
洛棠风敷衍地点了点头,却始终不看王迟一眼。
“喂!我说话虽然不好听了点,但……”王迟似是有些不安,“毕竟你也知道我这性格……”
“哦?难见,你也知道你说话难听?”洛棠风一笑,“放心,我对你的成见可绝不止你说话这一点!”
言毕,二人已到了西房门前,洛棠风却不等王迟回答,直接推门而入,留得王迟一人茫然。
“哼,这小子!”王迟嘟囔道,好在,那一笑虽是让自己感到不悦,却也是释然几分。王迟便驻在门外侯着,在清风荡漾里,哼着故乡的曲。
“还有家人能惦记啊,真好……”
秋日里,寒风和暖阳中浸染着秋意,似是星辰携着月光,又好比远山连着近水,相别却不相斥,呈进却不突兀。少年身处山巅,思绪却已乘鹤飞去,无人知晓,他的心之所向,是故乡,还是远方。
“王兄弟……”
王迟寻声看去,却是楚泠儿有心无意地路过。
“棠风他可好些了?”泠儿问道,似是有些腼腆。
“好多了,瞧,这不又去惹事了吗?”王迟轻拍了拍屋窗。
泠儿以笑而答,却又不知如何接言,左顾右盼,却是略显焦虑,只得落下一句:“多谢!”便欲匆匆离去。
“喂,丫头,你是不是对那小子有意思?”王迟有口无心地问道,甚至头也不抬。
泠儿闻言,脸却唰得通红,回身赶忙辩解道:“哪……哪有!”
“呵!”王迟的语气略带笑意,“不说之前,就这几日,你倒是每天都来这里转悠,见人还躲躲藏藏的,我可到处留心着……”
“我……我……”
“哈!可不是嘛,作为同门,关心师弟那是正常……”王迟道,“不过嘛……丫头,所谓同门之谊和爱慕之情,我还是分得清的……”
“哎,你看上他哪一点?”王迟抬眼问道。
“我……你……”泠儿捂嘴,却是像被急哭的样子,赶忙跑开。王迟笑而不语,口中喃喃道:“洛棠风啊,洛棠风,你可真得好好谢谢我……“
话说房内,杨师叔却背对着洛棠风,侧身而睡。洛棠风却端跪在其床下,静待其起身。
半柱香时间过去,那杨师叔却是仍未发一言,也不知其是故意刁难作怪,还是本就熟睡未醒。
“够了,起来吧……”杨师叔突然开口,却仍是未转身,“你的跪我受不起。”
“谢师叔!”洛棠风缓身而起,又朝着杨师叔作了个揖。
“小子,今日来,为何?”杨师叔道。
“家父之事,劳烦师叔费心,虽有些冒昧,但晚辈终究得问个下落。”洛棠风道。
杨师叔闻言,冷哼一声,道:“没下落,如此险恶之事,又于我无益,我凭什么尽心竭力?”
“虽是无果,那还是得多谢师叔!”洛棠风跪下,叩首欲走,“奔波劳苦,手足亡故,还请师叔早日释怀,莫要苦煞身心。”
洛棠风推门而出,将房门轻轻合上,神色却无怒无叹,相反,甚至更是舒心。
“如何?问到了吗?”王迟上前询问。
“没有……”洛棠风道,伴着王迟,向着前方走去。
“他是没寻着还是不肯说?”
“不肯说……”
“哼!这家伙,害人有理了还!你且等着,我去让他跪着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王迟转身挽袖,怒气冲冲,向那西房而去,却被洛棠风拉着后领硬生生扯了过来。
“张师叔一事,还未来得及通报他,他便回来了,想必是已有消息,这毋庸置疑。”洛棠风道,“制刚以柔,制动以静。你若去撒泼,适得其反且不论,观主那里我也不好交代。”
“那怎样?任他耍性子?”王迟道,双手悠闲地枕着头。
“不出十步,你且看……”洛棠风一笑,却是驻足回首,望着窗户,等待着什么。
倏忽间,窗户打开,一叠纸信也突然窜出,洛棠风一跃,翻身接住,道了声:“多谢!”
“哼,小子!之后再找你算账!”
王迟见状,却更是疑惑,上前问道:“他不是不肯说吗?”
洛棠风一面拆信,一面说道:“师叔性冲好强,意气用事,毕竟是要面子的。我已如此低声下气,不计前嫌地与他相谈。礼愈至,其便愈无由相犯。单从立场,师叔便已输得彻底。既是有我所求之物,那便更无由与我再次交恶。无论如何,以长欺幼的名声确也不好听。“
“师叔这般人,心思最好揣摩……”洛棠风言,打开信一看,却是一张地图,附录一张纸,大抵是说明之用。
“原来如此,最有可能在这三个地方么……”洛棠风翻看着,“虽是大致方位,但也实属不易,毕竟是尽责了的……”
“呼……”洛棠风长舒一口气,手中的信不住地颤抖着,“终于啊……”
激动之余,洛棠风却才发觉这信沓最底还有一张薄信,翻来一看,却是不同的字迹,一看署名,却是堂堂四字“何仙柔书”
“何仙柔?”洛棠风仔细端详,念着信上的内容,“九月三日,祁国白赤域子诩统风云大会……”至此,洛棠风声气却是哽住,王迟正欲上前看,却见远处云梦泽喘着气,双手无力地耷拉着跑来,口中还焦急的念着:“坏事!坏事!”
瞧见洛棠风读信,云梦泽猛然倒地,目光痴痴地
望着天,只道:“坏事了……”
“胜者……御赐《洛书译本》……”洛棠风言毕,却是无力再念,放下手中的信,倚着身旁的树缓缓坐下,以信掩面,大笑不止。
“何仙柔那狗贼!”云梦泽嗟叹道,“本就不该让你知晓!造!”
“风云大会,众门派弟子,江湖散人皆可参与……”王迟道,“原来如此么……祁王好一手诡计……”
“阴谋可预,阳谋难避……”洛棠风起身,似是欲离去,“好啊……好啊……”
“洛棠风!”云梦泽道,神情严肃,“站住!”
闻言,洛棠风转身,冷冰冰地道:“如何?”
“你不可去!”云梦泽亦起身,语气也显然与平日不同。
“我自会决断。”
“洛棠风!你可曾答应过我,莫要明面出手!”云梦泽紧抓洛棠风双肩,“祁王此举,明显就是为了引你出面!其用心于风云大会,必然放轻对你爹的追捕,如此,是寻你爹的最好时期!”
“我怎会不知!”洛棠风道,情绪少有地失控,“那又有何用!”
晚雾掩住夕阳,在那模糊间,渐渐吞没日光。最后的余晖尽撒,三人身上似血般的红,足下的山川,也溢出了不安的气息。
“我自会决断!”洛棠风道,“无意失信于你,恕罪!”
云梦泽又欲争辩,王迟却将其一把拉开,携着洛棠风,向远处走去,头也不回,只叹一句:“梦泽,你不能体会……”
当日,夜空染出了一片血色,壮美,凄厉,似是风中残烛,明暗一瞬。此刻,不见月色,不见星光,洛棠风倚着树,少有地喝起了酒。他想醉,为了一个不醒的美梦;他不敢醉,因为,那毕竟是梦。
一阵夜风卷散落叶,洛棠风轻拈一枚,又舒手放开,自己却仿佛化身成了那片落叶,在风中飘摇,落向不知名的某方,又因风而起,在血色的夜空里燃烧殆尽。
洛棠风猛灌一口酒,长叹口气,将酒壶放在树旁,一伸手,却是王迟将酒接过,也饮一口,顺着坐下,揩了揩,将酒放入怀中:“作颜托我过来……”
“劳烦你告诉师父,我无事……”洛棠风的话中带着酒意,却十分清醒。
“放屁……”王迟道,虽是粗言,却无损人之意,亦无忿然之气,“你倒从没有过这种样子……”
“或许吧……”
二人相坐,只是无言,却都望着天,寂然无声。
“洛棠风。”王迟道,“你当时为何准许我与你同行?”
“逸君城么?”洛棠风自问道,“因为那时,我需要你。”
“是利用吧……”王迟笑道,“谁又不是呢?”
洛棠风也哼笑一声,道:“这总是自诩善者的毛病,我还是没改掉……”
“不过,这便是命啊……”王迟枕头而望,“我自小流落,是命;你家离亲散,是命。我们的相遇,猜忌,也是命。这世上啊,能让我们自行决断的事,真是太少了……”
“诚然……”洛棠风伸出右手,遮住夜空的血光,再次窥看,却见云影中明月已探出一角,褪去了,渗人的夜色。
“操纵人心也好,玩弄权术也罢,万物刍狗,皆是世运之棋,或能搬弄格局,但总也不过在这方寸之地……”洛棠风言,“更何况你我呢?穷尽一生,或许也摸不清楚棋局的轮廓。我本以为,自己能于两难之间做出最好的抉择。不过,或许,最好的抉择并非我想要的……”
“不过……”王迟话锋一转,顿了顿,饮了口酒。
“知道我至今最庆幸的事是什么吗?”王迟道,“我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仅由心身,不顾世人。”
“那可真是快活啊!不用去在意得失,损益,利害,甚至是生死。但是,这个决定的代价太大了,甚至,是一生的,不住的逃亡。”王迟道,脸上浮现出微笑,像是在回忆,像是在讲述,像是在倾听。
“何妨呢?毕竟是自己的决定,哪有什么后悔之说?为了自己,为了心之所愿,纵然弊大于利,却没有所谓天道的安排,没有人心的玩弄,有此,足矣……”王迟言。
“不错……”洛棠风道,“没有天道的安排,没有人心的玩弄……”
“洛棠风,你知道吗?”王迟道,“你所在乎的人希望你做出的决定,就是不用去在乎他们……”
“是吗?”洛棠风起身,平目极望,又能看见漫天星辰,“就如这进退之间?”
“呵!”王迟饮一口酒,尽显豪气,又将酒递向洛棠风。二人相视,一呼一吸间,似有万言相诉,王迟又是一声豪笑,道:“你退,我替你提戈上马;你进,我与你天下共伐!”
洛棠风看着酒壶,看着王迟,似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提酒而饮,一饮而尽:“那便如此!你我——天下共伐!”
年少,当配轻狂;长夜,当配杜康。傍山而望,饮尽一泻月光,豪舒一口侠气,天地震荡。执剑西向,挥出千山万岳,湖海无疆。你我再作一生鲜衣怒马,共赴年少的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