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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长公主就匆忙赶到椒房殿,
“嫣儿你自己多保重,母亲这就走了。”
张嫣斜坐在床榻上,倚靠在墙边,她没有说话,一脸凄然。屋子里还是有些暗,一旁的烛火谨小慎微地跳动着,微微跃起的光芒,时而略过张嫣消瘦的脸颊。又为她那又密又长的睫毛,在脸上映射下了一层阴影。
长公主从进屋起,就早已发现女儿的不对劲儿,可她似乎对此无计可施,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嫣儿,你从小就懂事独立,从来不像你弟弟那样调皮。怎么现在,母亲要走了,就这样不开心呢?”
张嫣还是一声不吭,她眼神涣散,一脸憔悴,似乎是一整夜都没休息好。
长公主见女儿还是毫无反应,语重心长地劝解道,
“母亲知道,你不喜欢皇宫,你舍不得母亲,想要回家,可是你想想看,哪个女孩子长大了,不都要嫁人吗?”
张嫣收回了飘渺的目光,她有些错愕地看着母亲,眼底水汪汪的,声音也跟着轻颤着,
“可是我才十二岁啊,我还是个孩子,舅舅前几日下诏,女子十五婚配,嫣儿连及笄之年都没到,就要成亲,就要终日待在宫中,就,就成了我亲舅舅的妻子,母亲,这,难道就值得高兴吗,难道嫣儿,就只配强颜欢笑,连伤心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张嫣说完这一番话,心里倒是畅快许多,可这一次轮到长公主默不作声,长公主微微扬起头,眼中隐约有泪花闪烁,张嫣不禁有些后悔,她摇着母亲的袖子,小声问道,
“母亲,是生气了吗?都是嫣儿的错,嫣儿不该说这些话,惹母亲生气。”
长公主没有回答张嫣,她稳了稳心绪,转头对屋里的婢女吩咐道,
“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和皇后单独聊一聊。”
长公主见大家都纷纷退了出去,她坐到张嫣身旁,幽幽开口说道,
“嫣儿,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大概五六岁那年,宫里颁布圣旨,要母亲去西域和亲?”
张嫣突然仰头看着母亲,母亲也正满脸忧伤地注视着她,岁月仿佛回到了六年之前。
那段时间,府里一片死寂,张嫣只记得母亲和父亲整日整夜地愁眉不展。后来还是冬暖告诉自己,长公主要被派出去和亲。张嫣那时还小,不太懂和亲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母亲会被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母亲一旦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母亲,为何突然讲这个?
“当时我没有被送去和亲,除了你外婆的苦苦相求,其实还是因为一个承诺,嫣儿,你知道是什么吗?”
张嫣没有作声,她依旧是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母亲。
长公主没有等着她的回答,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自言自语一般,
“因为匈奴人,知道了你的存在。他们愿意放弃与我和亲,其中的一个条件就是,等到鲁元公主的长女张嫣长大,大汉,就要用最高礼节,带着最丰厚的嫁妆,将大汉鲁元公主的女儿,风风光光地送到西域。”
一方手帕飘飘悠悠地落到地上,张嫣此时的心情也是飘飘悠悠的,长公主笑得勉强,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我已经嫁人,已经为人妇为人母。我的嫣儿还小,可我的嫣儿也终究会长大。匈奴当然希望是你代我嫁入西域,和亲,他们不急于一时,因为最合适的人选,也就是我那五六岁的嫣儿,还有十年才能到婚配的年纪。
汉使者对你外公外婆说,请翁主和亲,只是暂做权宜之计。可母亲日夜担忧,你是我的女儿,先帝可以牺牲你,因为他是大汉天子,他考虑的是整个大汉的未来,他需要用联姻,来换取两地和平。可我做不到,我除了是天子的女儿,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我不敢拿你的未来,你的命运打赌。”
长公主说着,一滴眼泪打在了她衣襟上,张嫣见状,连忙拿起手帕,抬手给她擦泪,长公主泪眼婆娑看着张嫣,勉强笑着继续说道,
“嫣儿,当时长安城有那么多青年才俊,母亲多想早早给你定下亲事。可是匈奴就在那儿盯着,你成年之后即将和亲的事情已经在整个长安传遍,放眼望去,有谁能和整个匈奴抗衡,有谁又敢冒着风险娶你。
所以,当你外婆提出,要接你来未央宫,封你做皇后,我确实犹豫不决,但我想到我的嫣儿即将被送到西域,大漠狼烟,两方一旦开战,我可怜的嫣儿可能连性命都不保。母亲害怕了,母亲赌不起。
正因如此,明知这场婚事无比荒唐,明知道封你为后,会引起朝臣不满,明知道你长大之后会恨我,可我别无他法,进宫,可能是你逃避和亲的唯一选择。如果没有嫣儿的存在,母亲愿意做大汉最无私的公主,可为了你,我不得不自私。
来这未央宫,虽然宫门重重,可好在我们还能偶尔见上一面,可如果送你去和亲,去西域,你我母女二人,就真的是天各一方,骨肉分离,永世不得相见了。”
张嫣闻言,刚才的满腹委屈变成了心酸。她早已控制不住肆意流淌的泪水,她紧紧抱着母亲,呜呜咽咽地哭着,
长公主抚摸着张嫣的头,
“孩子,都怪母亲,不能护你周全。咱们,错就错在,本就不该生在这帝王家。”
张嫣刚刚一吐为快的豪爽再次被满满的心塞所替代,那失意,彷徨,无助,仿佛是打了一个转,裹挟着厚重的伤感和愁绪,便又回到张嫣的心头,沉甸甸地压得张嫣喘不过气。
可这一次,张嫣连拒绝,连发泄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看着母亲,
“也就是说,是我连累了舅舅,如果没有和匈奴之间的关系,舅舅,本来可以立他心爱的女子为后的?而之前那个去和亲的姐姐,其实,是替我去的?”
长公主闭着眼睛摇着头,眼泪在她的脸上画成一条线。
“是母亲的错,是皇家无情,辜负了你们。”
张嫣伏在母亲的怀里痛哭,肩膀跟着颤抖。张嫣鲜少在人前哭得这样凶,可这一次畅快流泪,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张嫣,只能做好皇后,连抱怨的资格,都消失了。
只能怨,最是皇家无情处,摧折桃花兮,风不住。
“什么?你说什么?陛下的侍卫今早给辟阳侯带走了?”
吕后一掌狠狠拍在案几上,惊得茶盏跟着囫囵转了几个圈,吕后的手心已经通红,可她依旧保持着脸上愤怒的神色,似乎那疼痛,远没有事情本身更让人情感波动,根本不足以惊动她。
可那震耳欲聋的声响惊动了长信宫的众多婢女,众人诚惶诚恐,纷纷跪倒在地,伏在地面,将头磕在了冰凉的青砖上。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
大家如履薄冰,连劝解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引火上身。
可子七只是颔首行礼,丝毫没有被吕后的震怒所吓到,她冷静沉着,侍立在一旁。
这个时候的太后,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只会跪地求饶的蠢货。
“子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吕后稳下心绪,可脸上的怒色依旧不减丝毫。
“事发突然,陛下是今儿个一早就派人去府里抓人,而且没有惊动任何人。并且没有经过廷尉府审讯,就直接押到宫里,陛下说,他要亲自查个清楚。”
吕后冷笑一声,那手掌依旧是通红的,她犀利的目光扫过伏在地面上的众多婢女,
“子七你留下,其他人都先给哀家退下。”
吕后似乎已经冷静下来,平心静气了许多,可语气里还是带着震慑,
“皇帝当真是要和哀家作对到底啊。既然他敢,那哀家就去看看,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摆驾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