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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伺候我在偏厅用晚膳时,我依旧精神恹恹心不在焉,心下想着的全是明日回门得寻个什么理由去一趟六合观。
杨蘭说会给严歧寻一门家世清白的女子做妾,这个我自然信,她当是不会亏了自己亲儿子的,可放眼全新安,哪里还有什么优秀的女子能及得上林家孋姐姐的。
我心里默了默,愈发觉得林孋心里的那个人就是严歧。
如今再忆起那件旧事,竟觉得严宓的预感是对的,严宓那时极不喜林孋,在我面前提过多次,说林孋心思深沉绝对是爱慕她堂兄的,还让我远离林孋,她和严珂是自小就默认了我的身份,先入为主了,所以眼里容不下旁的女子,也总爱开玩笑唤我小长嫂。
严歧这无脑莽夫虽冷面冷言不解风情却通音律,他极好古琴,如若碰上个什么珍稀琴谱,他也必是舍得下银钱重金求取的。
对于严歧好琴这事知晓的人甚少,就连林孋都还是从我口中得知的,这事得从我十三岁那年生辰说起。
就在我生辰前半月严歧与阿兄孟肇早早的就回了新安,早前严歧也每年都会回来一两次,孟肇也是。但却极少见他们一道回来,严歧从不会刻意逢着我的生辰回来陪我,相反孟肇却是每年都不会错过我的生辰,还会给我捎回些新奇的小玩意作生辰礼。
今年他们二人回得如此早,严楘欣喜于严歧的出类拔萃,总是不分场合的在父亲面前嚷嚷他的孙儿等我等得好生辛苦,怪我生得太迟。时年严歧已十九了,像他这么大的男子,速度快些的都已经做父亲了,他却还未娶妻。
面对严楘的笑闹我的父亲总是淡笑不语眉眼宠溺的看向我,这次孟肇回来父亲也很是欢喜,自他随严歧去了河东后,还是头一次回来这么长时间,这次能待到我过完生辰再走。
最为高兴的还是要属我了,我高兴的不是严歧第一次在我生辰时赶回来,而是阿兄孟肇此次回来将会娶新妇,我还抱着小阿锦玩笑说我们将要有长嫂了呢。
只是欢喜的气氛还没延续到第三天,孟肇就与父亲起了争执,其实远比争执严重,那是我第一次见父亲大动肝火。我和严珂藏在屋外的窗棂下,偷偷瞧了一眼后便不敢再看,父亲书房里桌案上的书散了一地,孟肇跪在地上还结结实实的挨了父亲满含怒气的一巴掌,母亲将发怒的父亲拉到一旁,又对着孟肇细语劝解。
翌日晨起,我忧心忡忡的牵着小阿锦想去看望阿兄时,才得知孟肇昨夜就已经动身回去河东了。
后来奶娘扛不住我死缠烂打,告知了我事情原委,父母亲给孟肇挑的女子他没看上,说是在河东有了中意的人,父母亲倒也没紧逼,遂同意张罗着要将他中意的人替他迎娶进门,可孟肇又说那女子只能纳为妾室或是收作通房,作不得正妻。由此父亲才生怒的,父亲虽不迂腐但骨子里还是守旧的,况且我们孟家向来勤俭低调,这样普通又克守己礼的人家哪有放着正妻之位先纳妾或是先收通房之理的,而且这也轻贱了人家姑娘不是,当然这些话是奶娘说的。
所以孟肇娶妇一事便就此作罢了,我们小院里的气压一度低得吓人,再也没人敢提这事。
又过了几日,眼瞅着我的生辰就要到了,家里的气氛也在逐渐好转,偏偏在此时竟爆出了严歧夜宿春风渡。
春风渡是新安郡出了名的销金窟,雅词小调,歌赋清淡,是那些个世家子弟文人墨客最爱去的地方。春风渡似青楼又不似青楼,那是因为春风渡有春风渡的规矩,旁的青楼伎馆向来都是只要恩客施赏便不拒来者何人,而春风渡里的艺伎只管献艺不卖身,即便是恩客豪掷千金想要春宵一度,只要该艺伎不乐意,那春风渡便不会留宿他,同理若是艺伎瞧上了谁,就算分文不取也会让人留下与其共度良宵。
严歧被春风渡头牌姑娘怜风留宿的美谈如过境之花,瞬时吹遍了新安的每一个角落。我知晓此事后第一个便是跑去找严启,严启是严宓的长兄,与严歧差不多大。
严启看着一副吊儿郎当自诩风流的模样为人却是坦诚磊落,严氏这一众兄弟间,严歧与自己的两个亲弟弟都不亲,除了我的阿兄孟肇便是跟他最亲厚了。依着我对严歧这个榆木疙瘩无脑莽夫的了解,他会去逛青楼才是奇怪,如若真是去了,他便是必有着严启一份的。
果不其然,严启说严歧找怜风姑娘的确是为了《渔樵》曲谱的残卷。严歧知晓他进春风渡如进自家后院般熟络,早前也曾多次托他去找过怜风姑娘,说是愿意重金求购此残卷。只是怜风姑娘向来孤傲,道是生平不记堂前燕,愿为半阙寻相见,若是有缘人愿无偿相赠,若是无缘人纵有万金亦宁毁不售。
不得已严歧只好让严启带他去了春风渡,严启似是怕我生气,一再解释当夜留在怜风闺房里的还有他,严歧和那怜风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是严歧给那怜风弹了首曲子,怜风闻曲还曾落泪,因两人都喜音律,似是有了些共同话题,后来怜风弹了两首曲子请严歧赐教,严歧亦不多推辞,听罢给出了建议替她改了几个音阶,怜风再次弹奏起改过后的曲子顿觉妙哉,感激不已遂将残卷赠给了严歧。
说到留宿,严启明显有些心虚,他说他和严歧拿到曲谱,见时辰不早本欲走,却在前厅偶遇才听完曲出来的张宥,是严歧出言挑衅在先,还颇有不依不侥之势。随张宥一道听曲的几位友人不愤遂提出了比试,赌注便是谁输了谁便留宿春风渡,在春风渡这种风月场所自然是只能文斗了,严歧素来文采不佳,没输掉亵绔就不错了,所以他这是咎由自取。
我虽暗嘲他果然是个无脑莽夫,却还是极力为他张罗势必要将此事澄清开来,堂堂男儿逛个青楼什么的虽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可严楘对严歧寄予了厚望,况且他尚未成亲,终究是有损名誉,此事严楘也绝不会轻易饶恕他。
我嘱咐严启赶紧去盯着严歧那边的动静,自己便匆匆出府去求张宥帮忙。
果不其然当我领着张宥回到严府时,远远就看到府门外严启焦急的身影,他一边将我们往祠堂引一边说祖父很是生气,严歧此刻被罚跪在祠堂,祖父还扬言要笞死那竖子,任谁都不敢上去劝阻。
闻言我心慌不已,也顾不得张宥和严启了,提起裙摆就跑去了祠堂,老远就听到怒骂声和笞杖声。只见严歧在堂上跪得笔直,宽阔的后背上绢袍破裂,隐隐数条指腹粗的血痕纵横其间。
我想也没想就扑上去抱住了严歧,随即笞杖狠狠的落在了我的后背上,似是将整个后背切开了一般,我闷哼了一声忍着疼,只觉面上已是冷汗淋淋,嘴张了张却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严楘愣怔住,原在一旁哭得几近晕厥的杨蘭见状连忙奔过来护着我和严歧,而我已被严歧抱在了怀里,我看到他眼里噙着泪,努力弯唇对着他扯了个极难看的笑容,然而我却是很累很累,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隐隐听到了嘈杂的哭喊声,还有严歧,他将我抱得死紧,他的脸埋在我耳畔沉声唤着“乔儿。”,他的泪滑落到我的脖颈里,我确定那是泪。
我再醒来时已近黄昏了,父亲母亲见了我的模样心疼得不行,最疼我的奶娘是哭了又哭,说我昏睡了一日一夜。
知我醒来,严宓和严珂便结了伴来看我,还是她们知道我的心思,将后来发生的事一字不落的说与我听。我当时晕厥吓坏了众人,严楘连忙命人去请大夫,我则被随后赶过去的父亲抱回了院子。
严歧的事也算是过去了,严启背锅是他强拉了严歧去听曲,巧逢张宥他们也听曲,一众儿郎们便玩笑斗文,严歧愧败信守承诺留宿了春风渡,有严启陪着,又有张宥这个当事人作证,加上我挨了一笞杖,严楘便未作追究。
听严宓她们说严歧被笞了十六杖,我突然不淡定了,我才挨了那么一杖如同去了半条命,睡了一日一夜,他挨了整整十六杖,那得多疼啊?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待严宓她们走后,我找奶娘要了上好的伤药便去了严歧的院子。
那莽夫居然端坐在书房的桌案后看书,除了面色苍白了些竟无任何异样,他看到我时怔了怔,随即却是面色一沉不再理我,我无名火起,冲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扔在了地上。
结果可想而知,我们大吵了一场,他的话有些难听,指责我不知礼义廉耻与张宥私交过甚,明知外间都在谣传我心悦张宥,我却仍不知何为避嫌……
反正他就是没有一句顺耳的话,他竟如此不信我,我索性也懒得解释,将装着伤药的小瓷瓶狠狠的砸在了他脑门上,转身就跑出了他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