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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还在犹疑着要不要遣人将字条送去张府给张宥,就听仆从说张府宥公子递了名帖过来。我让人先将他请去前厅,坐在榻上静静的看着那字条沉思着,握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我去到前厅时有两位男子正在叙着话,我只淡淡看了一眼,不经人介绍也能一眼认出谁是张宥,许是闻他大名已久吧!但见他人我心底还是惊了一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也许就是他了。他的长相与严歧的硬朗截然不同,更似精雕细琢般的精致,温文儒雅,举手投足皆是矜贵,谈笑风生间尽显风流。
与张宥同来的是他的堂兄张芮,芮公子是慕名而来拜会我的,而他来则是为了孟乔。
他倒是个聪明的,知我与孟乔交好,又不受严府制约,带了个人同来也正好表面了他的态度和立场,他张宥则只为孟乔。
送走他二人后,我将孟乔让我交给张宥的字条放进了梳妆盒,遣了元庆去严府给她传口信。
我忐忑的挨到了上元节那天,午膳后不久孟乔便来寻我,我给她盘了个她喜欢的发髻,簪上了严歧赠给她的白玉簪,她对着铜镜看了又看欢心不已。
就在她道完谢欲走的时候我拉住了她,又再仔细的帮她检查了一下衣裙,扶了扶她的发饰,检查妥当后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到了院外,还叮嘱她灯市再好看姑娘家家的还是不要玩得太晚。
孟乔走后我把自己关在屋内,手里紧紧的握着那支白玉簪,蹲在地上泣不成声,我终究还是这么做了,是我对不起她,可是一想到还有张宥那么优秀的人喜欢她,她有没有严歧应该不甚重要,她若是跟张宥在一起也一定会幸福的,我突然就没那么难受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孟乔的那张字条落到了严歧的手里,他怒气冲冲的出府去寻孟乔,我不敢跟得太近却也不曾落下。
终于在寻了两条街之后,他找到了孟乔,我远远的无比心虚的看着他们,在确定没有看到张宥时我竟莫名的松了口气。却就在这时严歧动手打了孟乔,我一下子懵了,我想过千万种他们可能有的争吵场面,却唯独没想到严歧会动手打她,毕竟他是那么舍不得她受疼的。
我的本意只是想让他们生些嫌隙,想让严歧看清张宥或许比他更适合孟乔,我不知道事情会成这个样子,我想冲过去解释这一切的,却被阿铃一把抱住,“小姐,此时去不得呀,以严大公子对乔姑娘的喜爱,他们不会更严重了。”
当我冷静下来再看过去时,严歧蹲在孟乔面前将她背了起来,孟乔紧紧的抱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背上轻轻抽泣。
再后来孟乔甚少出府,我去严府探望过她一次,原来她被禁足了,提到严歧她满是恼意和不痛不痒的嗔骂,我隐生愧疚。
回府后祖父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此事,我被行了家法,祖父怒我不争,说如果没有孟义,那年洛阳的刑场上就会多出两颗头颅,我纵是再舍不下严歧,也不能去设计孟乔。
我也在父母的灵位前立下毒誓,此生若再行对孟乔不义之举便不得好死。
三日后我和祖父搬去了六合观,自那以后我们甚少见面,只有在大节或是严府来人请时我们才能见上一面。
尽管如此,对他们的事我还是知道得很详尽,张宥公然承认心悦孟乔许久,孟乔也曾多次闹着要退婚,她和严歧的关系愈发紧张。
自来了六合观,孟义时常过来与祖父对弈,闲话时偶尔也会提起他俩的亲事,孟义摇头苦笑,一个是主公之孙,一个是自己府外的得意门生,自己的夫人更属意严歧,他却觉得张宥也未尝不可。孟义其实更心疼的是孟乔,她不闹的时候就还好,一闹起来就没完没了,故而他的态度向来都是只要他的乔儿高兴,任谁都好。
听了孟义的话,我仿似又看到了希望,我愿意静静地等待,若是孟乔先舍了严歧,那我便不算是背信弃义吧!
孟乔十三岁生辰前夕突然来了六合观,她一见我就扑到了我怀里,眼睛已经红肿得像桃子一般,她奶娘说是她非闹着要见我,无奈只好送过来住两日,还请我多多照顾她。
那夜我们同躺在一张榻上几乎是聊了一整夜,她说她和严歧又起争执了,她想退婚,可是父母亲就是不松口。
我觉得她其实是在乎严歧的,可她的行为又让我极力想否认这个事实。我问孟乔到底是心悦张宥还是严歧,想嫁给他们中的哪一个时,她无比认真的告诉我,其实两个她都不甚喜欢,因为她从没想过要嫁人,也没想过要用心的去爱一个男人,将余生都托付给那人,即便是非嫁不可,也不想这么早就草草嫁掉。
我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我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她说她的终极大梦想是做大生意赚许多许多银钱,吃尽天下美食,救助穷苦百姓,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眸里闪着光,虽都是些童言稚语却叫我徒生羡慕。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也不敢像孟乔那般率性而为,她不被世俗礼法束缚心中自断是非善恶,不管面对的是谁,都不卑不亢不诋毁他人也不阿谀逢迎。反观自己,幼时母亲就告诉我,我将来必是要嫁洛阳城大家,是要做贤妇的,不得贪欢儿女情长拈酸吃醋,要替未来夫君掌好家打理好后院。我时刻谨记教诲紧守礼数,连自己喜爱的男子都不敢正眼去瞧,何其可悲啊!
我无奈苦笑着问孟乔,可有想过严歧的年龄是等不了那么许久的。她说这就是她一直坚持想要退婚的缘由,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和严歧也并不情投意合,她希望他能找到更好的女子,最好是两情相悦的那种,她说严歧从小到大都很苦很苦,她想要他幸福。
看着孟乔的睡颜,我想要告诉她我心慕严歧,想要她成全,可我又说不出口,严歧与她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我与他又何尝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
隔日严歧早早的就来了六合观接孟乔回府,孟乔昨夜睡的晚,现在睡意正浓任谁都唤不起,我站在院外向严歧解释着,不若便让孟乔多睡一会儿,让我祖父先陪他对弈,索性时辰尚早等稍晚些了再回。
严歧却是庄重的朝我施了一礼,他道孟乔是被惯坏了,她使不惯婢女,平时日常起居都是奶娘和她母亲亲力亲为,他今日冒昧前来又未带上奶娘,因他还要带孟乔去往别处,不想误了时辰,不得已请我恕他亲自去我闺房找孟乔的无礼之请。
我淡笑着朝他福了福身子,将他请了进去,孟乔的睡相确实不敢恭维,我曾数度与她同榻都有些怕她,她会不拘着姿势的不停翻身,非得抱着被子或是软枕,总之就是怎么舒服怎么睡。
严歧看着榻上睡得正香的孟乔,皱了皱眉上前去坐在榻边,将她怀里抱着的软枕抽了出来,将孟乔拉起,意料之中的事还是发生了,孟乔对着严歧又是哭闹又是踢打,我和阿铃也不好上前帮忙,退到一旁默默的看着。倒是严歧一语不发也不恼,不厌其烦的将倒在榻上不肯动弹的孟乔一遍遍拉起来,闹腾了一阵子也就安静了。严歧将她揽在怀里任孟乔闭着眼睛靠在他肩头继续睡,他拿起孟乔的衣裙有条不紊的一一替她穿起,我和阿铃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女子的衣裳何其繁琐复杂,他却甚是熟捻,像是做惯了一般,连鞋袜都替孟乔穿得整整齐齐的。
孟乔是被严歧背下山的,说是山却也并不高,六合观就建在半山腰,我和祖父居住的院子是独立的,就在六合观后院的一侧,平时我们下山也都要绕行到正殿走那修葺得极好的阶梯栈道。
六合观香火素来兴旺,我看着他背着孟乔的身影,淹没在络绎不绝而来上山下山的人群中,心又一点点的沉了下去,严歧离我越来越远,可望而不可及。
孟乔的生辰办的是晚宴,宴席就安排在严府的碧水亭,那是用来办正宴的大花园,可见严府对她的重视。
我受邀早早的就去了严府,我赠她的生辰礼是我视之如命的一张古琴,从洛阳带来的唯一的大物件。赠这张琴我并无太多旁的心思,只因孟乔说严歧好琴,我便连夜篆刻了琴名,取了雁栖二字,若他日孟乔与严歧修成正果,惟愿这琴能长伴在他们左右。
孟乔心思单纯,当下就想将琴转赠给严歧,我欣然应允。
晚宴上严歧与孟乔的关系似是缓和了许多,不再剑拔弩张。严楘安排他俩同席,席间严歧对她照顾周全举止亲昵。
宴后家伎入场清歌曼舞好生热闹,一切本该如此静好的,素来克己守礼的我却失态于人前,让这个宴会有那么片刻的尴尬异常。
是因宴会上严歧主动献艺为孟乔生辰添彩,他用我赠孟乔的那张琴弹奏了失传已久的曲子《渔樵》,琴音柔曼如泣如诉,他面庞柔和神情专注的压弦拨弦,投向孟乔的眼眸满是深情和宠溺。我似看到了故事里的他和她,他牵着她的手漫步碧水青山间,他闲暇泛舟撒网谋生计,她井旁浣衣侍弄小儿郎……
曲毕,我拍手鼓掌忽而站起道:“用雁栖弹奏这《渔樵》果然妙哉,有仁琴艺当真是了得。”
周遭突然静了下来,一时之间所有目光都投向了我。
严歧起身朝我走了过来,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雁栖?这张琴的名字?”他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记忆中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认真看我,我看到他的眼神从犹疑到冰冷,心里咯噔一下,朝他福了福身子回了声,“正是。”
接下来的气氛尤为尴尬,严歧没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我,那目光似凌迟似审判,我不住的闪躲。
孟乔却在此时跑了过来,瞬间就和解了怪异氛围,她丝毫不避嫌的抱着严歧的手臂轻晃着,语气几分俏皮几分炫耀,“阿歧,你也很吃惊对不对?我说过孋姐姐琴艺了得,定是识得《渔樵》的,怎么样?孋姐姐是不是很厉害?”
“嗯。”严歧很快就被孟乔取悦,他淡淡应了声收回视线,大庭广众之下轻揽着小姑娘的肩头回到席上。
我无比懊恼自己一时的情不自禁,因夜深,孟乔留了我与她同宿,我推却不脱只得应了下来。
宴席已经结束了许久,孟乔也还没回来,她是被严歧带走的,他们应是还有许多话聊才对,听她说是河东那边的琐事多,严歧回来省亲的日子越发的少了,这两日严歧就又要起程了,我让阿铃先去休息,一个人朝着竹林里的小径走去,想要整理整理凌乱的思绪。
当我散完步回来,远远的看到严歧牵着孟乔的手,已经到了院门外严歧似乎还不舍得松开,他们十指相扣,我莫名的心下一疼,退到了竹林深处静静的瞧着。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严歧终是放开了孟乔的手,俯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孟乔娇嗔,一边嫌弃的抬手去擦额头还一边打他,严歧也不恼,脸上泛起得逞般的宠溺笑容,就在我以为他们就要分开时,严歧忽地一把抱住了孟乔,低头吻上了她的唇,孟乔从初初的反抗到后来踮起脚尖婉转回应。我紧捂着唇不敢哭出声,全然忘了非礼勿视的礼数,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的身影。
那夜我没有回孟乔的闺房,在竹林里坐到浑身冰凉,让自己看起来已无异常了才去了阿铃休息的耳房。一整夜我都没有合眼,突然觉得自己天真又可笑,他们争吵怄气是真的,可他们相亲相爱也都是真的,我不知严歧用什么法子竟将油盐不进的孟乔哄好了,还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再看孟乔,前几天还在我耳旁信誓旦旦的说不喜严歧不愿嫁他,或许我才是真正的大傻子。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我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孟乔的奶娘作了简单告别就回了六合观。
从严府回来堪堪入眠就被阿铃唤醒,看了看时辰我有些脾气,阿铃解释知晓我昨夜未能休息好,可是严府大公子递了帖子就候在院子外不远处的山林间,说是非见不可。
我莫名的有些慌却又隐隐有几分期待,我熟知严歧的脾性,虽然都只是从孟乔口中得知的,不过我也未觉有任何得罪他的地方,左不过就是见见面。
我吩咐阿铃替我精心修整了妆容,对着铜镜再三确认无不妥之处,便随阿铃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