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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宁珂方才急呼“救他”,声音并不算高,至少在习惯了薰期、公孙不凡乃至公孙兰芷那样的大嗓门之后,杨帆觉得这位姑娘的声音娇脆轻柔的简直就像是黄鹂站在柳梢枝头唱歌。
但是就是这么“细微”的一声呼喊,貌似宁珂姑娘平时也很少会用到,所以一声喊出来,她就开始咳个不停。
杨帆看向她的时候,她白净净的如同新剥鸡蛋似的脸蛋上正蕴着一抹因为呛气咳嗽而产生的潮红,巴掌大的小脸瘦得精致,再被她的小手掩住嘴巴,便只能看到腮上两抹潮红和那双慧黠的眼睛。
姑娘看了他一眼,目光像秋天湛蓝深远的天空般深邃,然后她的眼帘便轻轻垂下,剪断了那双明亮的目光。眼帘一垂时,眉尖便稍稍弯起,她的眉尖极细,弯出一道淡淡的优雅的弧线。
持篙的船娘从杨帆身边走了过去,船很小也很窄,杨帆不只懂水性,而且会操舟,所以他甫一落船,就站了一个最能稳定船体的姿势。
那个船娘显然也是操舟高手,一看杨帆的站姿就知道此人熟谙水性。一个熟谙水性的人,明明入水是最好的逃生办法,虽然水下也不安全,可明明比岸上的凶险要安全的多,他却一直不肯努力落水,这就有些奇怪了。
因此船娘从他身边走过去时,瞥他的眼神颇有些古怪。
船娘走过去,便轻轻搀起了宁珂姑娘,她的脸蛋儿纤瘦,身材更加纤瘦,原来坐着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站起,杨帆只觉她的纤腰细细,仿佛一掌就能握得过来,月白色的衫子在江风中一拂,仿佛马上就要乘风归去。
独孤宇扑到桥边,看见妹子站起来,也并没有被人误伤,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说道:“宁珂啊,你快吓死我了,你不好好待在那儿,跳出来做什么?”
宁珂道:“大兄做事,不妥!”
独孤宇脸上现出羞惭之色,轻轻低下头道:“是!阿兄无能,堕了独孤世家的名声!”
宁珂轻轻摇了摇头,杨帆自后看着,只能看到她纤秀的脖颈轻摇,她摇得优雅、缓慢而坚定:“名声,不重要!”
宁珂姑娘扶着船娘定在水中的篙,就像一位茕茕孑立的少女扶着一管修竹:“道理才重要!杨兄……是阿兄邀请回来的客人,世间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好象平时很少说话,所以偶一开口,吐字发音有些生涩,因此她的话总是说的尽量简单,但她那柔弱的声音却透着刚强的意味,并不因为声音的柔弱而降低。
独孤宇迟疑道:“我……我也不想,可我无能为力……”
宁珂道:“是你的责任,无力承担,也要承担!”
大户人家尤其重规矩,讲长幼。宁珂是妹妹,可她字字句句都在教训兄长,独孤宇也不知是宠她还是敬她,居然并不觉得妹妹的语气有何不妥,他苦笑道:“小妹,我担心卢家……我一身系以整个独孤世家,怎能贸然树一强敌?”
宁珂姑娘轻轻地笑了两声,扬眉问道:“什么是世家?操舟的大娘、你身后的小厮、卢公子身前的侍卫,每一个人都有祖宗,为什么他们没有世家?如果传承下来的只有财富,那还是一个世家么?”
这句话说的长了些,说完她便轻咳,仿佛有些疲惫。
“哈哈哈哈,说的好!”
卢宾之把扇子一合,走近来上下打量她一番,看到宁珂姑娘清丽脱俗的模样,眸中微现讶色,随即便恢复了从容,笑道:“可惜姑娘不是男人,否则,独孤世家,应该叫姑娘你来当家才对!”
卢宾之用扇子拍打着掌心,悠然道:“不过,姑娘的话,卢某可不敢苟同!名声的确不重要,道理嘛,同样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样,实力!远的咱不说,就说当今皇帝,妻篡夫权,母夺子位,为了皇位,儿也杀女也杀,婆家也杀娘家也杀,有什么道理可讲?”
卢宾之已经打定主意,今日必杀杨帆,同时也根本不担心独孤家的人会蠢到把这番话张扬出去,所以说的毫无顾忌。
宁珂姑娘道:“公道自在人心!”
卢宾之不屑地道:“人心?人心有什么用!骆宾文一纸檄文,骂得痛快淋漓,可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女皇帝!被她杀的那些人,有的死了丈夫、有的没了儿子,还不是要匍匐在她的脚下恭维她?
说不定千百年后,后人还要把她赞得天上少有世上无,只因她是前无古人的女皇帝!能成人所不能,便是盖世英雄,谁管你做的事情仁不仁义、讲不讲道理。没实力,你浑身道理,也没人助你,有了实力,你就能决定一切!哈哈……”
卢宾之说的毫无顾忌,笑得更是肆无忌惮。
宁珂姑娘轻轻摇头,道:“我说的人心,不是你心、他心,而是我心、本心。杨兄是独孤家的客人,他的安危,独孤家就有责任维护,卢公子要杀他,那么除非你先把我们独孤家的人杀光!”
她的声音一直都不快,也不响亮,却一直很有力,她的身子柔弱的就像一朵菟丝花,可她话语间透出来的精气神儿却苍劲的如同万丈高岩上的一棵青松。
卢宾之目芒一缩,寒声道:“你威胁我?我就算杀了你们,你以为独孤家的人就笃定是我杀的?没有真凭实据,你以为独孤家就舍得不惜一切与我卢家开战?你陪他死,于事何益?”
宁珂姑娘静静地道:“无他,但求心安!”
卢宾之脸上开始阴晴不定起来,眼神像天上的云一般飘忽着。杨帆盯着他的手掌,他的手掌正渐渐攥紧那把扇子,目中飘忽的光也渐渐狞厉下来。
杨帆马上明白卢宾之已经有所决断,而且从他的神情反应来看,独孤世家的插手并没有让他收手,反而逼得他要孤注一掷了。
杨帆暗暗吸了口气,脚尖悄悄向前挪动了一寸。他原本的计划不能不有所改变了,人是冲着他来的,他不能让这位无辜的弱女子受害。就在这时,杨帆突然看到两个人,他正欲暴起的身形顿时止住。
卢宾之说过,他的人已经控制了四周,不教任何人闯进来看到他们不该看到的东西。杨帆相信这句话,卢宾之既然已经安排了杀手要对付他,这么做就是必然。
别看卢宾之现在很猖狂,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官,可他最大的倚仗就是不会有人知道是他下的手,甚至不会有人知道杨帆因何而死。
如果这件事暴露出来,他承担不起,任何一个世家也承担不起,老虎不在,他可以张牙舞爪地发威,仿佛他就是老虎,他比老虎还像老虎,可是真正的老虎一旦发威,他根本承担不起猛虎的一爪。
因此,这四周绝不可能再有人进来,不管卢家人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让人进来,可是现在偏偏就有两个人正在走过来。
杨帆是第一个看到的,因为他真正忌惮的始终就不是那四个相扑手,也不是卢公子身边的四个侍卫,他真正在乎的小心的只有那八个手持军弩的人,所以不管他正听着什么、看着什么,他始终都没放松过对那八个人的小心。
突然出现的这两个人,就是从那八个人身后出现的丛林中走出来的。丛林中有小径,小径蜿蜒,两个人就从那里边一步一步慢慢走来,其中一个搀着另一个,走得比宁珂姑娘说话还慢。
被搀着的那人是个皓发老者,头戴一顶已不常见的乌纱梁冠,身着一件阔衣大袖,那大袖也不知匝了几叠,估计扯开来再做一套衣服都够了,衣服外面又套了一件薄如蝉翼的乌色禅衣,脚下则是一双高齿木屐。
老头儿年纪不小了,可是精神却很矍烁,看起来他的身板儿还挺结实,细长的脖颈高高地昂着,腰背也拔得笔直,高齿木屐迈动起来不甚随意,必须得一踏一踏,于是走起来就像一只白头的长腿鹤,难怪他走不快。
扶着他的人年过中年,相貌普通,穿着一袭青衣袍服,双手虚扶着老者,满脸堆笑。不过没什么人注意他,没有人习惯打量一个侍候人的下人,人们只会去看他的主人,只有杨帆例外。
杨帆扫了他一眼,觉得有点面熟,再仔细一看,马上想起这人是林子雄,在蛮州时,他苗家山寨里曾经会过面的那个林子雄。
杨帆看到他们的时候,宁珂姑娘也看到了他们,宁珂先是一惊,继而大喜,她的神色变化落在独孤宇和卢宾之两人眼中,两人马上也霍然扭头看去。然后一起呆住,随即独孤宇大喜,卢宾之变色。
白头鹤似的老家伙继续往前走,八个举着军弩的青衣汉子此时也察觉了动静,纷纷转身,脸上变色的卢宾之突然嘶声叫了起来:“统统住手,退到一边!”
八个弩手霍然分向左右,那白发老头儿脚步不快不慢,还是迈着极优雅的仙鹤步,一步一摇地走过来,四个相扑高手也下意识地退向左右,挨着桥栏站住,给他让开了道路。老头儿走到独孤宇身边,站住了。
他容貌清瞿,皮肤上已经爬满细密的皱纹,不过保养的显然很好,皮肤依旧白皙而有光泽。老头儿的眼神从独孤宇和卢宾之脸上略略一扫,两个人马上敛衽、长揖,呐呐唤道:“太公!”
老头儿的目光没有在他们身上稍作停留,而是直接落在了独孤宁珂身上。一见独孤宁珂,老头子的满脸皱纹顿时笑成了一朵盛开的秋菊花,马上兴冲冲地向她献宝:“宁珂丫头,老头子前两日刚刚淘弄到一件好宝贝,哈哈,你猜是啥!”
老头子大概是老眼昏花了,此间杀机密布,他却全未看到,只顾向有收藏癖的同好炫耀起他的什么好宝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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