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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清云湾静谧安详,唯一能叨扰此份静谧的,便是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了!
一大早,洛朝乾坐在大门边的宽板凳上,整理着从故乡带来的东西。他仍然未从浓浓乡愁中释怀。
此刻,薛家姐妹如肥猪般酣然大睡、岳凤依抱着洛迎辉鼾声如雷、洛世良在露气沉沉的玉米地里挥动羊角锄,锄头戳进土地,声声有力……
洛迎春正顶着黑眼圈以及蓬乱的头发,在灶台的大铁锅前搅动着已经沸腾的猪食,她看起来颓废不堪;玉米面粉飞落于各处,她边搅动,边用沾满锅底灰的小手,将飞落的玉米面粉拈进铁锅。
大铁锅旁边的小锅盖得严严实实,从锅盖缝隙间挤出一团又一团白气。这是洛朝乾亲手熬制的稀饭,他得为洛迎春分担家务。
时辰尚早,洛迎春洗尽浑身的疲累,与洛朝乾并肩而坐。
“这些人是谁?”洛迎春指着崭新的彩色照片,她从未见过它;“我从未见过这些人!”
洛朝乾放下信笺,微笑着说:
“说来话长……”洛朝乾长吁短叹一翻;“你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我的战友?”
“记得!你打仗时一起上阵杀敌的战友,他也是你的故乡人!”洛迎春总把洛朝乾说过的话牢记于心。
“什么仗?”洛朝乾追问,唯恐她忘记他引以为傲的经历;
“抗美援朝!”
洛迎春毫不犹豫地回答,洛朝乾欣慰有加。
“那么,照片中这个年纪和你相仿、坐在轮椅上的人就是你的战友?”
洛迎春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此片与她见过的照片有所不同,至于具体的不同,要属照片中的背景。
照片里,阳光明媚,椰影曳曳,蓝色的海水和乳白色的浪花相互交织,宛如她从书中插图见到的人间奇境;最是令她惊奇的是,照片的边角,几名银色头发的外国人若隐若现……
“聪明的娃娃!”洛朝乾笑得更灿烂了。“就是他,他是爷爷我的同乡,也是我的战友!记得我跟你讲过,他是一名孤儿,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参军,志愿军……”
洛朝乾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时值短粮、缺吃时分,终日食不果腹,因此个矮面黄;那时,人们在饥饿难耐时往往会以树叶、树根充饥;洛朝乾也毫不例外。
当时,最常见的便是死人,饿死的、得瘟死的,失去父母的孤儿,无人照看的老人;梁起林便是其中之一。
梁起林与洛朝乾同岁亦是同村,二人从记事时便形影不离。10岁那年,梁起林的祖父母、父母均染瘟而亡,其便成为孤儿。如若不是洛家人赠予食物以及照看,梁起林或许早已呜呼哀哉了;于此恩情,梁起林铭记于心。
直到1949年,洛朝乾和梁起林一同参军,当年,他们16岁,编入同一连,共渡鸭绿江,赴朝鲜,从此同生共死,互相帮助,胜似亲兄弟。
战场枪林弹雨,硝烟弥漫,犹如人间炼狱一般残酷无情,比魑魅魍魉更加可怕,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危,而刮擦受伤更是司空见惯。
如果死亡在战场上代表着残忍,那么,被俘则代表着绝望。“第五次战役”期间,洛朝乾与梁起林被硝烟打散,洛朝乾左肩中弹后侥幸捡回一命,可梁起林就时乖运蹇了,他被俘虏后送往了“巨济岛战俘营”!洛朝乾以为梁起林已经牺牲,所以战后直接回归家乡。
停战协定签署后,各国战俘陆续遣返回国,而梁起林由于某些迫于无奈的难言之隐去了台湾!在战俘营时,许多志愿军战俘被迫在胸前和手臂刻上了“大逆不道”的“反语”以及象征着“叛国”的图腾,与此同时,还受到了无法言说的威逼利诱与非人待遇,这使梁起林痛苦不堪,左右为难!
一面是魂牵梦萦的家乡和无比牵挂的洛朝乾,而另一面须顾及遣返后可以想见的惨恶遭遇,他在艰难选择之后,最终挥恨远赴异乡!
洛朝乾回到家乡后的第二年,收到了梁起林从台湾的来信,这使他惊喜交加。
梁起林到达台湾后自力更生,和其他战俘不同,他到码头寻了份搬运货物的苦力勉强度日。否极泰来,时来运转,一次意外,梁起林邂逅了当地有钱人家的独生女古玉媛。古玉媛一家祖籍南京,本是南京城大户人家,抗日战争爆发,为躲避战火以及日军暴行,举家逃往台湾,并在当地做起了生意。
古玉媛对来自大陆的梁起林有了爱慕之情,一来二去,古家人拗不过一意孤行的古玉媛,收梁起林做了上门女婿。
二人一直保持通信,无奈多事的奉勇莲得罪了当地权贵,洛朝乾不得不拖家带口,连夜出逃,从此,便和梁起林断了音讯。而古家由于经营不善,濒临破产边缘,为逃避生意场上结下的仇人以及难以偿还的债务,古家不得不逃去了美国洛杉矶。
在洛杉矶安顿下来之后,梁起林将一封又一封远洋信件寄与洛朝乾,可人去楼空,信件犹如石沉大海般了无音讯,而梁起林始终没有放弃,他坚信洛朝乾仍在人世;几年后,梁起林遭遇了一场堪称致命的车祸,他的双腿从此没了知觉,唯靠轮椅代步,回国寻亲便成为了天方夜谭……
直到今日,洛朝乾偶然回乡,找到了当年的信差,信差虽早已退休,可仍然保留着大部分信件。
洛朝乾感激涕零,他拨通了最近十年的信件里的电话号码,联系到梁起林,二人互相倾诉了这几十年的种种。光阴荏苒,斗转星移,往日时光犹在昨日,二人在电话里哭泣挽叹!梁起林用加急方式寄给了洛朝乾一些照片,二人留下了联络地点;至此,如盘旋几十年的时光之鹰才初抵陆地,尘埃落定。
“所以啊,迎春,他不仅是我的战友,还是我的兄弟啊!”
洛朝乾语气沉重如泰山,他眼含热切,视线在门前的巍峨大山之间颤动,往日光阴仿佛乍现眼前。
他伸出手,拽成拳,来回摩擦于刷得起球的裤缝间;时而张开手掌,时而又紧拽成拳,一张一合,仿佛是在用力抓取往日回忆,誓要把那些回忆萃取成活生生的眼前事实一般;又仿佛是在痛斥时光的无情、多舛的命运以及无情的战争,拽成拳,将其赶往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