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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走后,小和尚已经是个老和尚了,近五十载的云游,他再也走不动,他倦了,他想回去了。
他回到他最熟悉的地方,他成了虚云禅师,他受寺中众人爱戴,也受香客爱戴,他们爱听他说些旅途见闻,也爱听他说些大道如来。只是虚云禅师不是小和尚,他活着的每一日都不是小和尚的每一日,他不愿搬去更好的禅房,他不愿作主持,他只想在与小狐狸初遇的那间院子里呆着,有时扫扫落叶;有时做些玄门机巧,小狐狸最喜欢他做的那些精巧的小东西了;有时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对着瓦顶发呆。寺里人都说他是受了天命感召,正神游太虚呢,他往往听见也就笑笑,只有他自己知道,太虚里可没有他的小狐狸,他不要去。
后来一日去镇上化缘他得知,薛大将军府降生的麟儿身怀宝玉,那玉形似双龙交首,通体雪白,正是他多年前见过的那块虬龙佩。他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他知道他的小狐狸就快回来了。他日日守在大光寺,守着将军府,竟给他发现了一条联通两处的地下暗河,他为了两地来往方便,不易为外人察觉,便没日没夜得修凿暗道。可是他老了,他干不动了,他从新入寺的孩子里选了一个最像自己小时候的,他手把手教他奇门遁甲,教他佛道人道,也教他如何开挖这处密道。
那孩子很聪明,没多久虚云已经没什么好教他的了,他开始和那孩子讲些故事,讲些他与小狐狸的故事,毕竟呀,人年纪大了,话就多了,眼下的事情记不起来,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却忘不掉。他有时候一说就是几宿,那孩子也不打断他,只是安静得听他说,实在熬不住了便席地睡了。他往往见此便将那孩子抱回禅房,盖好被子,再一个人出去坐坐。他想可能是自己年纪大了,用不上这么多睡眠了,才会夜夜无法入睡。
再后来那孩子长大了,他赐他法号印光,寺里的人见了也会尊称一句印光大师。可印光还是同他最亲近,他也同印光最亲近,他觉得印光就是少年时候的自己,只是印光还不曾遇见自己的小狐狸。他有时候会羡慕印光,有时候又替他感到遗憾。
约摸着印光二十岁那年,借助这地下天然溶洞,地道修成了,小狐狸也回来了,只是它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它带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虚云认得那女子腰间的玉佩,正是小狐狸当年送给黑衣男子的那一块虬龙佩。
小狐狸颤颤巍巍的说:“我本不想来麻烦你,可我怕极了,她不会死吧。”
“不会。”虚云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快快进来,这院中不是说话的地方。”
虚云看罢那女子的伤势,语气凝重地对小狐狸说道:“你可愿用汝之寿命换她之寿命?”
“愿意,只要能救她一切都好。”小狐狸几乎是带着哭腔地说道,“我的唾液虽然可以加速伤口愈合,可她的伤口太深了,又一剑穿过心脏,怕是伤口未来得及痊愈,她便血尽而亡了。”
“那我在此处护法,你们即刻结成灵契,只要你不死,她就不会亡。”看到女子腰间的虬龙佩时,虚云就已经猜出眼前这女子的身份了,她应该就是郑嫣,是薛定波今日刚刚娶进门的结发妻子。他想如果小狐狸可以成为郑嫣,那便可以一生守在心爱之人的身旁,那小狐狸应该会很开心吧,至少要比自己这一生过的开心许多。
感谢于这虚长的几十年光阴,虚云曾从一本古籍中得了虬龙佩的用法,本来只是因为这物件与小狐狸相关他才多看了两眼,竟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解下郑嫣腰间的虬龙佩,虚云让小狐狸快行血盟之誓,而自己则在旁边念起了一段古老咒语,顷刻间虬龙佩发出了温润的白光,白光逐渐变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光球,护住了行血盟之誓后仅余一颗灵识的小狐狸。小狐狸的灵识被包裹在光球之中注入郑嫣体内。随即郑嫣便恢复了意识。
“我,我为何感觉这么疼?”郑嫣睁开眼盯着虚云,傻傻的问道。
“从此以后你便是郑嫣了”,虚云顿了一顿,显然还有些不太习惯这个名字:“你心口有伤,我先替你处理一下吧,以你的自愈能力,应该很快便好,且再忍耐一下。”
小狐狸盯着自己的双手、双脚,摸着自己的脸,它是郑嫣了,它是他的夫人?它开心极了,想到能与那男子的今生名正言顺的相伴终老,它便感激自己刚刚的决定。可它没有想过为何行了血盟之誓它还保有意识,可它没有想过的事情还少吗?
它就只是一只狐狸呀。
后来的日子里,虚云发现成了郑嫣的小狐狸过得并不快乐,它常常从密道来他这里,来瓦顶上坐着,一夜不说话。他想劝它,想给它说些道理,可他见到它依旧如狐狸时的澄澈眼神,他就说不出口。
“那些道理呀,都是骗人的。”
虚云有一夜又在和印光讲故事的时候,发现印光又睡着,可他已经老到抱不动印光了,便索性同印光一道睡在了这阶前。闭上眼,他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肆无忌惮的留下来,流过他爬满皱纹的眼角,流过他两鬓的白发,滴在地上,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那些道理呀,都是骗人的”。
他不知道的是印光没有睡,印光早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印光只是知道如果自己不装睡,虚云便会一直说下去,老师父的身体受不住的。
后来印光发现虚云常常躲在禅房内整日整日不出门,只是偶尔郑嫣来了,同她喝两杯茶,便又回去待着了。印光有日趁师父同郑嫣喝茶的功夫,溜进禅房内里看了,这是他此生最后悔的决定。他看见师父的桌上摆着一张快做好的人皮,那人脸他见过,正是时常陪着郑嫣来的老伯。
后来一日他师父告辞了寺中众人,说要去继续云游。众人都当这是一件好事,无数高僧便是在云游至某处仙山后得道的;只有他知道师父已经下定了决心,师父困在自己的心魔里再也出不来了。
师父走后,郑嫣偶尔还会来,来的还有郑伯,他总会在招呼郑嫣喝杯茶水时,也给郑伯递一杯。虽然眼前的郑伯与从前的并无二致,可他就是觉得不同,他觉得言语、神态、哪怕是些小动作都像极了他的师父,只是这世上除了他,谁又会关心一个小人物身上细枝末节的变化?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印光有时候会想,师父最终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直到三年前的某一天,他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