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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弯腰给客人加水的June猛然端着水壶挺直了背,回过头看向吧台。Eva把刚刚拔出的果汁瓶塞顺手放进了装樱桃的盘子里。
她们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再同时转向了夏寅。
夏寅茫然地坐在那里,音乐声逐渐将客人们细碎的交谈声掩盖。
Eva眉尖轻轻一挑,对June使了个眼色;June疑惑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恍然大悟,迅速放下托盘从吧台处往后门钻去。
墙上时钟的秒针刚走了十一格,整个“浮岛”突然陷入黑暗。音乐声戛然而止,正在聊天的顾客顿时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被抽掉了背景,异常清晰又失真。
断电了。身边这个小世界的真实感瞬间不翼而飞。
短暂的黑暗只持续了几分钟,灯光重新亮起来。
June投了个硬币,点唱机便慢悠悠地开始唱《Smoke gets in your eyes》。音乐声缓慢悠扬,灯光柔和温暖,刚才轻微的骚动立刻被抚平。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夏寅离开了座位,凌彤一路目送她进了洗手间,这才把视线收回来,似有疑问地看向Eva和June。
她们大眼瞪小眼了一阵,但很显然眼神交流解答不了任何问题。
于是凌彤问:“需不需要这么大动作?”
June趴在吧台后,压低声音,伸出一根手指作警告状:“记得以后千万别点那首歌,不然结果就是害我去拉电闸!”
“那首歌有什么问题?”
June做了个纠结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后悄悄指了指洗手间方向:“明白?”
“不明白。”凌彤一头雾水并且完全不能理会如此暗示。
“哎,过不了多久你就明白了。”她摇了摇头,从吧台后钻出来。
“可是,喂,没人告诉我我怎么会明白?”没听完凌彤接着再发问,June已经又端起托盘,走向某一张桌子。
正在做冰淇淋的Eva见凌彤回过头来看向她,便保持姿势,眼神朝旁边动了动示意——夏寅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了,正走过来。
夏寅坐回原位,随手接过Eva递来的水杯,沉默地喝水。她线条干净紧致的小鼻子随着上嘴唇一起陷入透明的玻璃杯口,在灯光下看来有种不真实的清透感。
一时间吧台边没有人开口说话。Eva和凌彤见她抬起眼睛,立刻不约而同将视线移开,装作没有在关注她的样子。
“别装了,也不用一听到那首歌就去拉电闸。”夏寅嘴角微微朝两边翘起,像在微笑,声音却又很平静,“我听什么都无所谓。”
“呃……”Eva迟疑地抬了抬眉毛,轻轻咬住嘴唇,像是试探地问,“你们要不要吃点什么?”她那张精致的芭比脸上,尴尬表情也显得很可爱。
“不用了,我们上楼休息。明天能不能下来蹭早餐?”夏寅随手拎过身边高脚凳上放着的行李包,拍了拍凌彤,示意一起上楼。
“少来这一套,我就算说不能你也会来的。”Eva笑了笑。
“上去了,晚安。”凌彤接过夏寅手上的行李包,侧身让她走前面。
夏寅转身推开后门,边走边从手袋里找钥匙。
“浮岛”的后门已通向小区内,穿过正对面的小花园,她们进了其中一幢高层。刷卡推开楼道入口的玻璃门,一排银灰色信箱静静地站在右手边。
夏寅走到近前,打开标有“1702”的信箱。里面没有报纸,只躺着几个扁平的白信封,像是银行信用卡账单。
她拿了信,凌彤已经按下电梯在等她。
电梯停在17层,房门却并不开在电梯两侧斜对面,需要绕个半圆走到电梯侧面,左右两户出入时互相看不到对方的门。这样的设计有点浪费空间,却很有些安全的疏离感。
两人进屋,这间东欧风格的复式小窝全貌才显示出来。整个屋子色彩冷静,基调简约,到处是流畅的几何造型家具和饰物。
凌彤刚换好鞋,正停在门口环视这个家。
“别这种表情,以后你也住这里了。”夏寅提过行李往楼上走,顺手指了指一间房,“不介意你就睡那间。”
凌彤一动不动。看着她。
“发什么愣,你不用休息的?”夏寅有点奇怪地问。
凌彤问:“我们认识不到十天,见面不到一个星期,你就带我到这么私密的地方来?”
夏寅反问:“我需要防备什么?就算你真的能做出什么来,最多也只不过是出卖我。我不在乎。既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要明白活着的每一天都已经是赚的;与其小心翼翼自己难过,不如一切想简单一点。”
“这么说,你并不是信任我这个人,而是无所谓?”凌彤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两者是一样的。”她笑了笑,“如果你不反对,我先去洗澡了。”
“让我做只路过蜻蜓/ 留下能被怀念过程/ 虚耗着我这便宜生命……”
晴天,午后。音响里反反复复放着这首《路过蜻蜓》,夏寅和June 坐在“浮岛”二楼玻璃屋的秋千椅里,看书的看书,听歌的听歌。
这么好的天气应该用来约会,Eva从来不会在好天气窝在家里,她们早已经习惯了;只是,不在家的居然还包括凌彤。
“凌彤那家伙什么时候出去的?”夏寅从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颗葡萄,边小心地剥皮边问。
June指指楼下:“十分钟前回来了,你没发现吗?”
“不会吧?这么早就回来?”夏寅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不奇怪,我也没看见她回来,看见的是她的车,刚刚开进你们的车库了。”June边说着,边吃了颗葡萄。
“你慢慢吃,我回去看看。”夏寅站起来,把一盘葡萄推到她面前,说着就奔了下去。
以前,车库只有陶远用,现在已经有快一年连门都没有开过,更别说打扫了。夏寅一直不会开车,连曾经的车钥匙都扔在了衣柜的某个角落里。
而今天,凌彤没跟她说一声就直接把车停了进去。
冲到车库,正看见凌彤锁好车门走出来。她穿着浅灰色上衣和米色长裤,细碎的短发在低头的瞬间半遮住眼睛,看不清楚表情。车库里竟然干干净净。
凌彤抬起头看到夏寅,嘴角微扬算是笑了笑:“要出门?”
“你打扫车库了?”她答非所问。
“这里有地方停,总不能老停在人家写字楼B2吧。”凌彤不以为意地答了一句。
“我不会开车,也不用车库,所以从没打扫过。”夏寅很没逻辑地补充,“还有,你停进来怎么也不先说一声,吓我一跳。”
“家门钥匙和车库钥匙你都给我了,还需要说吗?”凌彤的表情很淡然,仿佛不声不响清扫掉车库里陶远留下的杂物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出去逛街?”
“对啊。约了人,正准备过会儿再出门,看见你回来就提前下来了。”
夏寅的确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深灰色羊毛小外套下面是及膝百褶裙和长靴,卷发打理过,身上的香味隐隐约约。
凌彤下意识地微微缩了缩鼻子:“你今天香水味跟昨天不一样?”
“你鼻子真灵。保险起见,我工作的时候永远不会用平时用的香水。”她习惯在工作时用YSL Paris,而这种味道工作之余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很多年来都是如此。
“今天的比较适合你。”凌彤似乎心情还不错。
“谢谢,那要不要也送你一瓶?你今天的Blue Jeans实在太闷骚了,不适合干我们这种低调的工作。”夏寅也闻出了她身上的淡淡香水味,趁机调戏起她来。
“不用了。工作时候我身上也没有味道。出门要不要我送你?”
“存着,下次想让你送的时候再用。”
“存着?我只保留一天,过期作废。”
两人说着话走出车库,凌彤关好门转身上了楼。夏寅正往外走,只见Eva从外面回来,手上抱了一大束新鲜的泰国兰。
夏寅见状随口八卦了起来:“谁送的?又只把花抱回来,卡片估计又被你丢了吧。哎,送你花的男人们真可怜……”
“你呢?今天陶远车库有了新主人、杂物被清走了,心情还这么好?”Eva比她还八卦。
“我懒得跟她计较,更懒得跟你说,你们女人真是麻烦!”夏寅扔下这么一句之后扬长而去,剩下Eva在背后问:“喂,难道你是男人?!”
夏寅走进商场的时间是两点三十二分,因为交通原因迟到且只迟到了两分钟。她约了她的医生Stephanie。
此时,Stephanie右臂挽着手袋,左手握着的电话刚刚跟夏寅通过话,正站在护肤品柜前边看边等她。
她们也有大半年没见了,像久别重逢的闺蜜般在商场里拥抱,喧闹的四周没有人特别留意,也没有人驻足旁观,是她们两个的身影迅速被人潮吞没进去。
“Stephanie,我有多久没去你那里了?”夏寅边习惯性地一件件拨动衣架看着架上的冬装,边偏头问。
Stephanie随手挑出一件灰蓝色毛衣在夏寅身上比了比,答道:“你不觉得少去我那里是好事吗?”
“我想说句很老土的话,那就是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她接过那件毛衣,“坏消息是我不退休了,好消息是因此我以后还会经常跟你逛街或者去你那里。”
“那我宁愿你别来看我。”
夏寅将衣服挂回架上,回过头:“Stephanie,你这好像不是对客人的态度。”
“我宁愿少你一个客人。别干了。”
她拍拍Stephanie:“别担心,人一辈子只有几十年,如果停顿下来我根本面对不了过去的生活。或许陶远的结局才最幸福。”
“你不可能永远活在记忆里。虽然人只有回溯过去才能决定自己的未来,但未来并不存在于过去中。”
“知道。别担心。”站在商场电梯上,她们若无其事地微笑,她们之间的交谈在旁人看来就像是讨论天气、唇膏的颜色一样普通。
两个人的对话到此结束,因为电梯把他们送上了一层。到车饰专柜,夏寅拖着Stephanie杀了进去。
她一排一排看过去:这个车枕颜色太鲜艳了,这个形状又太傻,这个图案还不错,枕芯的公仔棉摸起来也很舒服……最终挑好两对,边出门边从包里翻出手机来,给凌彤打电话。
电话接通,夏寅劈头就问:“喂,那个谁,你的车是不是没有车枕?”
“有啊,只是没用,怎么了?”凌彤对于这类简单问题永远不不经思考就回答。
“噢……没怎么,看到个车枕挺好看的,你有那就算了。”夏寅迟疑了两秒,挂了电话,把装着车枕的纸袋塞进了另一个大购物袋里。
Stephanie在一边笑:“有新男朋友了?刚开始交往?”
“这么敏感,你做医生的还是做小报记者的?我早就不近男色了。我新搭档是女人,跟我一样是进女洗手间的。”夏寅瞪她一眼。
“还要往上继续逛?” Stephanie看看楼层,又看看夏寅。她们已经快把整座楼逛完了,再上楼就只剩下餐厅。
夏寅笑了笑:“有个戒指送去改尺寸了,我去拿。你到楼上那家甜品店等我吧。”
“还记得我爱吃楼上的咖啡布丁,好吧,算没白陪你逛街。要不我陪你下去吧。”
“你还是去等我吧。我很快。”夏寅说完,自己转身上了往下的电梯,往珠宝专柜的楼层走去。
她要去拿的戒指在这里已经放了很久。
戒指是陶远送她的礼物。刚买回来时她试着戒圈有点大,于是那天一起送来改,约好两个小时后取。那天跟今天一样,阳光很好。他们决定先去看场电影。
在影院门口,陶远替她打开车门,说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你等等我,我去停车。
夏寅下车,他回到驾驶位上。然后汽车爆炸了。
……
“小姐,您的戒指放在这里已经有超过九个月了。”专柜小姐接过她的票据,有点好奇地说。
但,得到的回答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对。”
此刻,那枚戒指终于躺在了夏寅手掌心里:蓝宝石镶嵌进银白色细圈里,戒圈内刻着“Veronica”。(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