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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木於呆立半晌,捡起桌上的竹筷,一掰两半,将尖头一面对准自己的咽喉,想要自杀。布丁看见急忙过去拦住,“我帮你这么多,你可不能就这样一死了之。”
“你还有啥事,趁我活着,能告诉你的我都说。”于木於心事一了,人反倒看上去清爽了不少。
布丁一指桌上酒菜,“吃个一干二净,否则还得我带出去,多受一趟劳累之苦。”
于木於苦笑,“我得感谢你,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自己的斤两。苦恋一个人,原以为她多少对我也有所牵挂,不成想,在人家眼里,死在其手都不配。呜呜呜……”说罢,又嚎哭起来。
“死到临头了你不哭自己,却哭别人,真是有趣。”
“哼,生有何欢,死又何惧。人总有一死,只不过,老子这一生,实在窝囊。自小苦练三十年的本事,除了给太虚道人卖了几日命,终结了无数野兽果腹,再无半点用处。”
布丁戏谑道:“最终,你却被你最信任的人——你的主子太虚道人抛弃,若没他那一镖我也逮不到你。”
“嘿,所以,我才说,我这一辈子实在是窝囊透顶。”
布丁道:“你这么想就对了,人之将死,总要回忆此生,看看是否死得其所。”端酒道:“来喝酒,这杯算是为你践行。”
“好说,明日我便上路是吧,这应该是断头酒吧?”
“嘿嘿。”
“你做侩子手?”
“不是,我做你的押送官。”
“押送?”
“你还不知吗,这边已经通知郓城衙门,他们很快会派人前来。听说,你之前在郓城也做下了惊天大案,按我大明律,在原籍犯案,就要押回原籍受审。所以,你在临淄的罪,在布大人这边算是结案了。后日,你会被押回郓城继续受审。我很好奇,你能不能讲给我听听,你在那边都干了什么坏事。就是那些事,逼得你走投无路,逃到这边投靠了恶道是吗?”
于木於道:“我死也不回去,此去郓城二百余里,恐怕连大堂都捞不着过,便会惨死。与其死的不明不白,还不如叫你们一刀斩了,也算赎罪。”
“回去不也是赎罪,反正在哪边你都是个死。”
“这边犯的罪我认,可那边的我不认。”
“这话怎么说?”
“在这边我犯的罪,理该千刀万剐。但在那边,我说出来,恐怕你也不信。”
“说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信你便是。”
“好吧,我告诉你一个惊天秘密。不过,你知道了这个秘密,对你恐怕不是好事。万一被牵连进来,你也小命不保。”
于木於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我全家自祖上起,隐居深山……山里日子苦,家族人丁日渐稀少……到了我三岁这年,父亲和两个哥哥相继身染怪疾去世。我成了家族唯一的单传,我们于家本有一套家传刀法,十分厉害,却因父亲过早离世,而自此失传。母亲怕我成为无用之人,便从小教我射箭。这门技艺不讲技巧,不需要人教,只要肯吃苦努力,人人都可以成为神射手。从三岁起,我就开始练习箭术,至今已整整练习三十年。”
“哇!三十年,怨不得你这么
厉害。”
于木於继续道:“不久,我奶奶也去世了,家里就剩下我和娘亲还有姑妈,三人一起相依为命。我们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我唯一的牵绊就是离我家不远,住在山坳里的孙丽颖一家,他们家才搬来不久,不知是为了躲避什么,我认识孙丽颖时,她才三岁,我四岁,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
“好了好了。你和她的故事,我都晓得了,这段省略。”布丁望着他忧思的眼神,急忙打断他。
于木於继续道:“虽然,我们曾祖立下家规不许家人迈出深山,但是,每年的春秋两季,我家总要出山一趟,将积攒的猎物皮毛和一些草药挑到集市,去换回一些小麦、棉花、盐巴等物。三年前的夏天,我照例到集市上兜售猎物,不料,突然来了许多官差不由分说将我捆绑起来。到了大堂之上,知州梁公平不分青红皂白非说我是什么采花大盗,我极力抗辩,招来一顿水火棍。在我昏厥之时,他们强按着我手签字画押,便扔进死牢。这一切我都云里雾里,我想他可能误把我当做江洋大盗了。于是,我趁看守不备之时,偷偷潜逃。却不料,这正中了梁公平的诡计,他派人暗中跟踪我,趁我在家养伤的夜里,派人将我家团团围住。半夜三更,几十名弓手,火箭齐发。我家住的是茅草木屋,不一时便被大火吞没,我娘和姑妈被乱箭射死。我被迫之下奋力抵抗,杀死了十几名官差后,逃到淄江畔。那时,手无寸铁,身上也中了七八箭,后面追兵不断,走投无路之下一头扎进江里,就在濒死之时,是太虚道人乘船路过救起了我。从此以后,我见了官差就恨得咬牙,对太虚道人视为再生父母,言听计从。”
“那你到现在也不知他们为何迫害你吗?说你是采花大盗,到底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也心怀疑问,曾打算暗地里乔装回城报仇。可是,太虚道人知道后,坚决不允,他做着非法勾当,对任何人都不放心,他不允许任何手下擅自离开道观。但我一不知害我的人是谁,二不知,我到底犯有何罪,他们到底给我扣的又什么样的罪名。后来,太虚道人便派一名亲信,去城里打听,并帮我去收回了我娘的尸骨。原来,在抓捕我之前的一个月左右,城里出了一名采花大盗,这人心狠手辣,做事后不留活口。凡被他采过的女人,事后必会在咽喉上割一刀,将喉管割断,却不见流血,可见此人的刀功了得,衙门给他起了个匪名,叫做‘花一刀’。”
“哦,难道‘花一刀’跟你有相像之处吗,为何他们会怀疑到你?”
“我进城卖猎物,向来身着兽皮,样貌古怪,且随身配有猎刀,可能是这样使他们误认做我。”
“只是对你怀疑,便痛下杀手,而且还将全家斩尽杀绝,你们的父母官还真是够毒辣的。”
“梁知州为人极其荒诞贪婪,把衙门当成自己家一样,想怎样就怎样,目无王法。他的原名并不叫梁公平,而是叫梁少宗。只因整日把公平挂在嘴上,却从不行公平之事,因而被城里人称其为梁公平,亦有人称其为梁二。”
“这种无耻之徒太多了,”布丁立即想到吴知府,不也这样的人,“那采花大盗现今可否抓到?”
“没抓到。自我逃亡后,那‘花一刀’又连续做了几桩案件。”
“哈哈,你没去质问糊涂官吗?看他如何面对你。”
“道爷不准离开,只答应我,买卖收手后,替我去切了那狗官的脑袋。”
“你信了?”
“当然,道爷的本事,我们都见过,杀个狗官,跟踩死蚂蚁一样简单。”
“嘿嘿,孙寡妇说得对,这种事你都畏首畏尾,等着别人替你去做,你真是窝囊废。”
于木於叹道:“你骂得好,我又何尝不痛恨自己。可我的本事是在远距离偷袭,真若是单枪匹马进攻衙门,恐怕连大门都进不去就死了。”
“你这木鱼头,就不会夜半三更的潜伏进去偷袭狗官。”
“那么多房间,谁知道哪间睡着狗官。”
“嘿,你还嘴硬,好吧,看来你就是缺个主心骨,要是有人在背后给你出主意,你就敢去报仇了,对吧?”
于木於点头道:“是的,丽颖说得对,我就是没主见的窝囊废。”
“你报仇看来不能只杀那狗官,还得找到那个‘花一刀’,是他牵连的你家破人亡。”
“嗯,可这辈子没指望了。布丁,你是捕快,将来若是‘花一刀’撞到你手上,求你一定将他宰了。”
“哼,当然,不过我最想宰的是那个糊涂父母官梁大公平。案件破不了,便胡乱杀人,焉有天理啊,将来我若有机会,一定替你报仇。”布丁想起在山林中逃命遇到的山民,都是被梁公平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问道:“那个梁公平在郓城似乎没干什么好事,百姓见了官差都不敢开门,畏之如虎啊。”
于木於道:“那是,据说这厮骄奢淫 逸。任知州后,先重建了县衙,搞得比巡抚司的规格还大。巡抚路过,气的轿子都没下就走了。最荒唐的是他在县衙边上建造了丽春楼,高七层,衙门内有暗门相连。交给其小舅子管理,夜夜笙歌,根本不理百姓死活。 ”
“连巡抚大人都知道了,为何不收拾他。”
“自然是宫里有人,据说宫里的秉笔太监是其大伯,早年他家里很穷,不得已将大伯送去宫里当太监,大伯风生水起后,家人便鸡犬升天,他一夜之间从普通平民百姓做了郓城知州。”
“我还以为多大能耐,不就是个七品县官吗。”
“你不懂,郓城不是一般的属州而是直隶州,狗官的级别比你们布大人高不少,是从五品。”
“哦,有趣得很,这样说来,你此去郓城,那个胆大妄为的梁公平是绝不会叫你活着到公堂上给他抹黑的。”布丁想起吴知府抹杀他的功劳一事,心想,天下的昏官都一样。吴知府还算是客气的,遇到梁公平说不定为这点小事,就取了他小命。
于木於道:“你现在明白了,为何我说去郓城必死。他是绝不会叫我活着回去证明他办案糊涂草菅人命的。他会以射杀官差的名义,半路上就将我就地正法。对外他会宣称,我穷凶极恶,半路反抗,被迫无奈之下,官差只好就地格杀。”
“呵呵,你很了解你父母官的吗。不过,现在你还在临淄,你的生死须由我小布丁做主。”
“你想怎样?”
“你想不想死时做个明白鬼?”
“当然。”
“容我回去想一想,看看有什么法子,好叫你活着见到梁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