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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华荫乃是云贵交界的一处峡谷,谷口长年瘴气弥漫,更无人敢问津,只有初夏时节刮起东南信风,才可暂退迷瘴,这时便能看到一条细狭的溪流,仅容一船可过,船桨根本无法施展开来,船上之人仅用双臂划水前行,越到后面溪水越盛,水面却更浑浊,绿色浮萍混杂着腐烂的枯枝残叶散发出阵阵恶臭。
抬头望天,灰濛凝滞,环顾四周,石壁森然,污浊腥臭的水下仿佛随时会有鬼祟突然窜起,而这艘孤独的小舟又好像是飘向再也不属于人间的幽冥之境。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快要透不过气的寒意和压迫感,打了个哆嗦,将身体往宇文彬这边靠近了些,宇文彬也感知到她内心的惶恐与不安,于是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别怕,有我在。”
行不多时,一蓬蓬茂密生长的碧色莲叶拦在面前,抵住小舟的去路,宇文彬站起身来:“我们到了”,随即揽住我腰畔,足尖轻点,几个起落,两人已立在对岸,眼前豁然开朗,换了一番天地:烟霞散彩,日月摇光,青松绿柳,翠柏修竹,雁落莺飞,鹤唳鸾翔。
宇文彬道:“此地名为百草涧,世间常说‘若要不死身,需寻百草涧’,虽是世人夸张的传言,却是说此涧已囊括了人界各种珍奇药材。”
我陡然见此美景,胸怀大畅,喜不自胜,偶见一丛枝干笔直带刺,花萼成巨大漏斗形的红色植物,蝴蝶蜜蜂围之萦绕不停,却又不敢靠近,甚觉奇异,正要伸手去摘,却被宇文彬一把拦住:“你先看看那漏斗之中是什么。”我低头往那花心中一瞧,里面竟盛满了蜂蜜似的糖浆,甜香怡人,终于有一只彩蝶儿抵挡不住香气诱惑,略微靠近些,那红花的漏口突然扩大,一口将彩蝶儿吞了进去,花瓣紧紧合拢,便有那似人类口齿咀嚼的声音传来,不多时花萼再次张开,那蝶儿已被吃得干干净净。
“好阴险的花儿,”我只觉心里一阵发毛,“倘若我刚才去摘它,岂非被它一口把手指头咬下来?”宇文彬笑道:“它却没那么大的力气,不过你想它什么昆虫都吃,自然剧毒无比,你若被它咬一口,我却要花十分气力帮你解毒了。”
我不再理会那邪花,想要继续前行,却感到自己的裙角似没什么东西拉扯着,低头一看,却是被一只肥肥白白的小怪物衔在口中,此怪乍看像截萝卜似的,数片青翠的阔叶直挺挺的顶在头上,一双大眼含情脉脉地望着我,颇为滑稽可笑,我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它,却被它一跃跳开了,还朝我吐了吐舌头,我也朝它做个鬼脸,就要来捉它,却又被宇文彬拦住:“别理它,这怪是千年修成的雪参精,惯会作弄人的,总是挑逗人来捉它,然后把人带的兜圈子,直到那人彻底迷了路它才肯罢休。”
“那若是将它捉住吃了岂不是可以益寿延年?”我突然飞起身来朝那小精灵扑过去,它却又伸出两条细腿来,蹭蹭蹭跑得飞快,一遁身就没入土里去了,那头上的几片可笑的枝叶恰成了它最完美的伪装。
宇文彬走上前道:“你看吧!真好捉的话也不会等到你来了呀!”
我正要走,那小东西又贱兮兮地上前来招惹,宇文彬向它扔出一颗桂花糖,那怪捡起来吃了,也就不做纠缠了。
穿过百草涧,便有密密麻麻的紫色藤萝拦住去路,我极不耐烦地伸手去扯,却见那些藤萝飕飕抖动起来,还发出人类一样的笑声,我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躲到宇文彬身后去了。
宇文彬道:“这些树名为蛛紫萝,最怕人类碰到它,它一身痒就缠绕得越紧。”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盒胭脂来,我一见就乐了:“你不羞,一个大男人却带些姑娘家用的东西。”宇文彬不理会她,将一盒胭脂全部倒在藤萝的根茎处,不一会儿这些藤萝像十分受用似的纷纷收拢枝叶,让出一条路来。
我不可思议地说道:“看来这些藤萝是母的,也爱脂粉香。”
宇文彬道:“洛华荫的植卉都不是凡物,大都修成了精魄的。”
我道:“看样子你对此地甚是熟稔?”
宇文彬笑道:“早些年我总跟着她到这里采药的。”
我自然知道“她”是指谁,心中微微一酸,不再多说什么。
走着走着,一棵参天古树闯入视野,也不知是什么树种,那树身粗得非十人之围环抱不下,树枝密结垂落,树叶细长却成罕见的深紫色,枝叶末梢却还悬挂着灯笼似的银色果实,清风拂来,果实轻轻摆动,却从中飘散出粒粒萤光闪动的细碎粉末,煞是好看。
古树下有座小凉亭,一个女子慵懒地坐在亭中自斟自饮,这女子看上去并不年轻,却打扮得非常花俏,着一袭大红色的繁复宫廷盛装,巍峨云髻上插满珠翠,眉心用金粉描画了一朵精致的海棠,长得虽不十分美丽,但是眉挑眼长,却自有一段风韵。
这女子一看到宇文彬,便语笑嫣然:“宇文小子,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想死姐姐我了!”声音故作娇媚,却是个男嗓。
我一听之下只觉大煞风景,轻声问宇文彬道:“她到底是男是女?”
宇文彬小声答道:“她是这千年笼萤槐的树仙,雌雄共体的,但喜欢把自己装扮成女子,别人越是赞她美貌她便越是开心。”
笼萤仙又笑道:“这次却没跟妃胭那丫头一起过来?还是……新人换旧人?太没良心了吧!”她把双丹凤眼陡然一眯,盯住我。我被她看得胆战心惊,直往宇文彬身后躲。
“哈哈哈……,小姑娘不惊吓,跟妃胭小妮子的气度比起来可差远啦!”
宇文彬拱手道:“笼萤仙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我此番正是为她求药而来。”
笼萤仙楞道:“难道那小妮子中毒了?呵呵,真是奇闻,试问这世上还有谁能毒倒她?”她眼波流转,“小妮子死了也好,你我便可成其好事,双宿双栖了。”
宇文彬拱手道:“宇文彬一介凡夫俗子,又怎敢妄想能匹配风姿卓绝的笼萤仙呢?闻得不日你便功德圆满从地仙飞升为天仙,可否等上我一等,待百八十年后,我也修成个金身正果,那时在一起白日飞升,这便才是真正的双宿双栖呀,可好?”
笼萤仙道:“宇文小子没羞,姐姐虽然很是喜欢你,可断不会为你误了前程,你还是别痴心妄想啦!”
我听到好笑,想谁都听得出来宇文彬这话是敷衍她的,这树仙倒还听进去了,当真是个木头脑袋。
“你们说够了没有?老子可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一个粗鲁的声音打破旖旎风光。我循声望去,见东北角的石桌旁坐着个赤发蓝面的汉子,双眼铜铃似的瞪得老大,朝天鼻孔配上一张豁嘴,甚是凶恶丑陋。
她再放眼一观,此间已围坐了不少人:南边的一丛曼陀罗花旁坐着个苍白消瘦的中年女子,穿一身绿色罗衫,杏眼樱唇,黑发如瀑,可以想象她年轻时必定美丽绝伦,可令人费解的是这女子眼角眉梢无不透着一股乖戾阴狠之气,眼波流转之间却又缠绵着一丝哀怨凄楚之情。她旁边的银杏树下坐着个鹤发童颜的老翁,双目炯炯有神,背直而肩平,广袖垂地,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身后分别立着两个少年,一般的神采奕奕,气定神闲。西边的木几旁坐着个面如冠玉,华服美髯的中年男子,一副儒雅做派,一手悠闲地晃着折扇,一手则摆弄木几上的棋盘,自己跟自己对弈起来,他身后立着四个妖娆做作的年轻少女,既像是他的婢女,可与他举止交流又颇为暧昧。
华服男子旁边的紫藤架下坐着两个消瘦修长的皂衣男子,都作书生打扮,形貌十分接近,这两人虽然坐姿最为安定,可二人眼中流露出来的焦急之情却是最为急迫的。而正对笼萤仙凉亭的石桌旁则坐着两个眉清目秀的俊美青年,虽然容貌出众,却只着简朴的素色衣衫,但其贵族之气却依然难掩。他们身旁一个独立的石凳上,坐着的同样是个年轻的白衣男子,非但不英俊,长得还有些奇怪,眼窝处深深地凹陷,颧骨处又高高凸起,脸色苍白得几乎都能看到里面的经络,嘴唇薄得像刀锋一般,整个人冷得就像一块冰,泛着白色寒光。
“呵呵,想不到这么热闹!”我干笑两声,打量今天在场的均非等闲之辈,更绝非善类,暗暗为宇文彬捏了把冷汗。
笼萤仙骂道:“步春生,你这头猪急什么急!老娘话都没讲完,你却敢来打岔,长得丑也便罢了,还这等粗鲁无礼,无怪乎现在都讨不到老婆!”
那蓝面恶汉火性不减:“老树妖,瑶草虽是靠你甘露滋养,却是大地产物,你别充主人的派头。现在离瑶草碧珺现世只有不到一炷香时间,你识相地趁早让开,把老子惹急了,一把火把你连根带叶烧个干净。”
笼萤仙道:“你既然为瑶草碧珺而来,就该知道这儿的规矩。瑶草三十年一开花,三十年才结出一个果实,再三十年这果实才成形,即便寿限可至,非机缘巧合也不可得,虽不能与西王母的瑶池蟠桃相比,在人界也算是果中极品。而此果又有一名便叫作‘无忧果’,可解这世上任何一种奇毒,哪怕是诛仙杀神的‘三尸障’,‘玄天寂灭散’,也都不在话下。但此果于什么内丹修炼,灵力增长却无任何助益,切不可听外界以讹传讹,做无益之争,耽误了真正需要的人。”
步春生道:“老子就是无病无灾,却还是要抢这颗碧珺,你这老妖婆管不着。”
笼萤仙冷笑道:“我看你还是先到小木精山凉快凉快去吧!”说完,平举双臂,广袖和衣袂翩翩翻飞起来,身后便刮起一阵香风,卷搅着花叶泥石,形成一股小飓风。
步春生只来得及往后退了两步,就被那股飓风整个吞没,狂呼怒吼地被带至半空往西边去了。
我见在场众人无不咋舌,面露兴叹之色,疑惑不解,小声问宇文彬:“不就是刮场风来,又非狂风飓骤,也没啥了不起的,为何每个人都万分拜服似的?”
宇文彬道:“非也。呼狂风唤骤雨都乃低等法术,似这般控制住风速和形态而不牵连周遭事物,方才显仙家之能,何况小木精山离此地有万里之遥,此仙法只让我辈望尘莫及啊!”
笼萤仙对宇文彬道:“宇文小子,虽然我帮你解决了一个劲敌,但并非有意偏袒你,虽然姐姐心中实是爱煞了你,却断不能为你坏了规矩。”
“是是。”宇文彬连忙拱手作揖。
笼萤仙又对那绿衫美人道:“虞锦素,我这瑶草碧珺虽可解世间任何奇毒,却不能使人起死回生,何况你丈夫已死多年,你此番奔波只怕是徒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