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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阳在茂州守陵,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骑射功夫与她不相上下的棠辞竟是她的堂姐,得知此事后宜阳一时有些怅惘。
她在齐州王府出生,长在齐州足不出户,封号虽是先帝皇伯父所赐,可她到底无缘与他相见,连懿慈皇后也是素未谋面。
淳祐帝膝下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虽集万千宠爱,但是到底少有玩伴颇觉寂寞。
安宁困居深宫,宜阳对于这个堂妹一无所知,她幼时也曾想过去找安宁玩耍,每每皆被嬷嬷抢着抱走,生怕她与安宁接触得深了,日后皇帝狠下毒手时会被横加阻拦。
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堂姐,还颇合她眼缘与心意,她熟稔皇帝的脾性,知晓皇帝不会轻饶棠辞,曾与东宫千里传书了一番,结果可想而知,东宫并不想淌这趟浑水。
黥刑、胫杖、却不废黜她的官职不将她的身份公诸于世,令她仍着男装去凉州苦寒之地参军。
自小没吃过一丁点儿苦的宜阳绞尽脑汁都没法设想一个精雕玉琢的弱女子如何能熬过这些苦痛。
棠辞女扮男装,陆禾也是女扮男装,两人都为复仇而来。
宜阳为棠辞忧心苦恼了一通,躺在床榻上歇息的功夫自然而然地想到陆禾。
池良俊遵照她的吩咐,不时会有书信自信都传来,详细告知陆禾的近况。
韩护与谢彬猥亵并虐杀湖州米商之子的事因湖州一应米商罢市而闹得街巷皆知,此案最后却以湖州米商签字画押而不了了之。
池良俊在书信上说,是陆禾在其中出谋划策,话语中难掩扼腕叹息之意。
宜阳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明白陆禾此举意在向胡来彦献忠心,铤而走险还是胸有成竹?
是夜,宜阳做了个噩梦,梦中她与陆禾洞房花烛,*高唐时鲁王带人闯入,陆禾的身份秘密再难守住,皇帝怒不可遏之下拔剑将她斩杀在殿前。
梦醒后,收到池良俊比往日迟了许多的一封书信,不待看完书信,宜阳长身而立就往外冲。
负责看守宜阳的护卫统领见状忙将她拦住,铁着张脸向她拱手道:“殿下戴罪之身,若无圣上的旨意不得踏出此地半步。”
扫了一眼围在眼前□□盔甲的兵士,宜阳冷笑道:“若本宫执意要走呢?”
统领微怔了下,绷着嘴角强硬道:“臣官职微末,然不敢违抗圣旨,殿下若要以身试法,臣唯有僭越得罪了。”
话音刚落,便有眼力劲儿极好的兵士取来绳索,宜阳轻笑一声,向那统领伸出两只皓腕,挑衅道:“你捆一个试试?京城五军都督府的几个将军还未曾有你这般威风,敢在本宫面前拿父皇的话压本宫。”
统领脸色发白,腰身几乎要弯到地面,谦卑不已地又作了一揖:“殿下,臣不敢,只是……”
出其不意,宜阳探手抓他手腕,大骇之下他一个闪身反转右手擒住宜阳的右臂,手下才想使力又思及宜阳的身份,犹豫不决的刹那间又被其攻了下盘,他忙疾退几步,岂料这记竟是个虚招——
手臂扼住统领的脖颈,拔了身旁呆若木鸡兵士的佩剑,撤手抵剑,呵斥道:“让开!”
一路僵持到山脚——宜阳与统领立在山脚,一众兵士依言离她二人数百步之远,不敢靠前。
兵士哆哆嗦嗦地牵来一匹脚力上乘的骏马,水囊干粮也照她的吩咐备好,装在褡裢中。
统领虽被挟持了,嘴上却不肯清闲,向她不停诉苦:“殿下,您心急火燎地是要去作甚?不若写封手书臣为您递呈与陛下,闹成这样臣人头难保不说,您也脱不了罪责不是?”
宜阳顺手拿过绳索,将统领绑了个结实,五花肉粽一般摔落在地,上马,扬鞭一挥疾驰远去,临走时与那统领道:“罪责本宫担得起,弹劾的奏疏你照实写上去便是,必不会连累于你及你的家人。”
写封手书呈给皇帝,指不定还未到御案上,陆禾小命都给胡来彦折腾没了!
换作以往,宜阳并不会为他人生死思虑,更不会与统领说这话,陆禾不知不觉潜移默化般竟将她改变了这许多。
湖州米商之子的案子一经了结,陆禾不出所料地获取了鲁王一脉的信任,韩儒并为之保荐,使她连升两品,棠辞与柔珂离京前往凉州时她已新任刑部右侍郎。
在十里长亭与二人饯别,回到衙署时陆禾与往日一般去翻阅十数年前的卷宗,仍无所获。
翌日,刑部左侍郎无故惨死家中。
陆禾在审讯其妻妾子女时,无意中发现一封刑部左侍郎与胡来彦的密信,写于淳祐二年,信中所谋乃是栽赃陷害溧阳县令温振道之事,不知何故仍留到今日未曾销毁。
物证有了却不足取信,陆禾将密信私藏,又暗中寻访当年涉及此案的人。
京城到底鱼龙混杂敌我难分,才有些许眉目,不知何人告密,东窗事发,胡来彦将她投入刑部大牢,欲折磨致死,死无对证。
刑房。
第一日,胡来彦就对陆禾用了拶刑。
十根手指头血肉模糊,绽开的皮肉黏连在骨头上,将掉未掉,稍稍触碰,痛不欲生。
第二日,胡来彦又亲自审讯。
狱卒打开牢门,一股血腥之气灌满铜墙铁壁般的牢房。
胡来彦捂着鼻子走了进去,陆禾躺在石床上紧闭双目,听见动静微微侧脸过来看他,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密信我已烧了,要说几次胡大人才肯信?”
“啧啧啧——”胡来彦连连摇头,十分惋惜,“陆大人——哦不,温姑娘。温姑娘身子软,骨头却硬得很呐,才自我这儿躺出去的棠辞你莫非没瞧见?还是识相些,趁早交待了,免吃苦头。”
“胡大人要我交待什么?刑部的卷宗我已翻阅得差不多了,您收了多少贿赂,卖了多少人情,颠倒了多少是非曲直,一一记在脑子里。”陆禾想抬手指指脑袋,岂知只是一个念头,还未付诸实际,已疼得她脊背冒出层层虚汗。
胡来彦虽非落一叶可知天下事之人,到底还能及时捕捉囚犯呈现于脸上的疼痛之色,当下轻笑了声,抬靴抵在陆禾不堪一击的手背上,暂且不使力,陆禾却已紧抿下唇。
“记在脑子里又有何用?我原以为你一介弱女子能走到这步,和你那不知死活的老父亲比起来还算有几分能耐,哪知还是空有一腔热血地痴心妄想。”
脚下暗暗踩踏,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左右微移。
无力攥紧何物,陆禾只能咬紧牙关将□□闷哼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大颗大颗的汗珠自额上滑落,轻薄而毫无血色的唇瓣被生生啃咬出几条血痕,为一张如荷花般秀丽高洁又似梅花坚韧脱俗的面容点上几笔朱砂,令人心生怜惜之意。
“是痴心妄想还是运筹帷幄留有后招,胡大人日后可见分晓。”
陆禾一双清湛无畏的眼睛死死盯着胡来彦,竟莫名让他心虚起来,须臾,又笑道:“温姑娘死到临头还晓得拿话唬人,我究竟是小瞧你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那老父亲泉下有知也当为你精心烹制一桌接风洗尘宴啊!”
她的确留了后招,在信都待了几近一年,她也算左右逢源有几个肯为她卖命的好友,虽皆出身市井,只怕生死关头还比王孙子弟可靠些。更何况,编几首朗朗上口的民谣四处散播,又将胡来彦的罪证转交给东宫党羽借刀杀人并非难事。胡来彦不敢杀她,至少眼下不敢杀她,她如今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大员,因罪致死也得有个由头,首当其冲自是女扮男装的罪责,可轮到御前对质,自己只消动动嘴皮子也能将胡来彦一道拖入泥潭。
陆禾但笑不语,笑容入了胡来彦的眼里,心头腾腾地窜起几束火苗,他忽又想到些什么,阴贼一笑:“说起来,温姑娘与宜阳殿下倒是交情匪浅。殿下人远在茂州,公主府里头却不肯闲着,池良俊那厮昨日纠缠了我一日,软磨硬泡地要我放人,殿下莫非早知你的身份却替你有意隐瞒?她为何这么做,难不成步了怀思公主的后尘?”
陆禾心里咯噔一跳,已约莫猜出胡来彦的心思,莞尔道:“殿下与我师生之谊,有情有义自不会见死不救,这与怀思公主何干?”
胡来彦哈哈大笑:“有情有义,可若是你再以死相抗,等不到殿下救你恐怕你都活不到明日。”
“胡大人有何招数不妨使来,我不会令你失望便是。”
胡来彦叹息几声,抬脚在陆禾的右手背上狠狠踩了下去,咬牙切齿地自嘴里磨出怒喝:“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心狠手辣——酷刑给你上个遍,你也当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陆禾疼得眼角迸出泪花,拼命挣扎却徒劳无功。
又听胡来彦得意地威胁道:“你也别忘了,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远在黔州做苦役的家人?!”
他面目狰狞耀武扬威之际,身后忽然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