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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烟一身戎装进了灶房,劈头问道:“刘师傅,弟兄们风雪天的候了半个时辰连碗热汤都喝不到,你这灶房是怎生回事?!”
刘师傅掌管灶房许多个年头了,从未有过如此疏忽,瞿烟见他袖着手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朝坐在木凳上的布衣少年努嘴,走过去一瞧,连带站在她身旁的女子也打量了一番,不由蹙眉问道:“你二人打何处而来?”
女子正要说话,少年却自木凳上缓缓起身,向瞿烟作了个揖,道:“回禀将军,我姓棠名辞,自信都来此参军。”
瞿烟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眸,眼睛定格在她左脸上,一个细小的黑色“妄”字,显是黥刑的痕迹,视线往下移,盯着她的双腿看。
自信都走来,棠辞一路上已受够了这样不知是同情怜悯还是讥嘲讽刺的目光,心里早就漠然,只冷着张脸任她看去,岂知瞿烟猛地抬腿踹她,饶是她反应灵敏奋力闪身躲开,瞿烟下一记腿法使过来时径直被生生踢中腿骨。
柔珂忙将她扶住,怒不可遏地向瞿烟质问:“瞿指挥这是何意?!”
棠辞窝在柔珂怀里,冷汗涔涔,一副没出息的窝囊模样,瞿烟不屑地轻哼一声:“这位姑娘又是何人?我管教我的兵,哪儿轮得着他人置喙?”
“管教?”柔珂笑了笑,眼神发冷,“敢问瞿指挥她犯了何事?”
“犯了何事?”瞿烟背着手,威风凛凛的银色盔甲将身姿挺拔的她修衬得气宇轩昂不怒自威,她绕着棠辞踱步了半晌,似笑非笑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般粗浅的道理文采冠绝京华的棠大人岂会不知?朝廷下的旨意在我案头摆了许久,都积了灰,我还纳闷信都到茂州走了这小半个月怎地还不见人影?原来竟是躲到灶房当个切菜煮饭的伙头兵来了!”
右腿腿骨仍自隐隐作痛,棠辞脱开柔珂的怀抱,站直了身,她个子比瞿烟稍矮些,此时此刻低着头,看着气势更弱了几分。
瞿烟见她不敢抬头看自己,两只手紧紧攥着衣角,力度过大,骨节发白,瞿烟又看了柔珂一眼,才接着道:“到底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柔珂郡主倒是护犊子得很。只是你与她便宜好歹也得顾着顾着军营里的兵士,他们一个个地皆不是窝在灶房里的孬种,边境纷乱常有恶斗,少不得厮杀沙场,这几日因着你们灶房手脚慢,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不知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瞒着本将军!”
紧随着瞿烟走进灶房缄默不语的佥事瞿定国早已眉头紧蹙,听到此处再耐不住小心翼翼地上前禀道:“将军,此事是瞿指挥吩咐的,是受故人所托,与……”他看了柔珂一眼,“与柔珂郡主并无关系。”
瞿烟脸上并无一丝讶异,只绷着嘴角道:“即便如此,旁人与你恩惠,你便受了?你滥竽充数得过且过了,我手下的弟兄们呢?!合该他们出力又挨饿受冻?!”
柔珂涨红了脖子正要反驳,棠辞却将她拦住,仍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将军既知我双腿不便,又何必刻意出言讥讽刺激。”
“双腿不便?”瞿烟又是一声冷笑,睥睨看她,“适才我踹你一脚你仍有躲闪之力,两国交战短兵相接向来刀剑无眼,你可在军营四处转悠审视,与你一般残了胳膊断了腿的哪个不在自食其力!”
棠辞喉间滚了一滚,头埋得更低,脚步微动,略略向后退了一步,低声道:“第二脚我便被将军踹中了,你可推知已是强弩之末。”
瞿烟眯着眼看她,不说话,灶房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她向后退了几步,退到门帘处,冷声道:“走过来。”
棠辞微怔了怔,静止在原地。
最令她安心最可令她依靠的柔珂在她身旁,可几面之缘心里瞧她不起的刘师傅也在一旁冷眼瞧着,还有眼前严苛冷酷的瞿烟与素昧平生的瞿定国……
瞿烟显然是个火爆脾气,候了半晌见她一动不动,立时拔高声音道:“军令不听不从——拉出去斩了!”
瞿定国一听,头皮发麻,才想说上几句话,棠辞却已然沉默着迈开了步子。
一步两步三四步,走得甚为平稳。
五六步,身子虚晃了下,很快定住,接着走。
七、八、九、十,右腿微颤,比左腿吃力不少,又是一晃,双手惯性地想寻物搀扶,摸了个空险些栽倒。
……
二十五步,棠辞已走到瞿烟身前,瞿烟望向柔珂,见她轻轻点头,让开条道,亲手掀了门帘,遇上棠辞一双夹杂着委屈与纳闷的水汪汪眼睛也毫不心软地恶狠狠瞪回去:“看我作甚?接着走!”
营帐外来来往往的满是巡逻站岗的兵士,灶房这处动静大,却皆兢兢业业无一人侧目私语。
又走了约莫几十步,棠辞体力不支,想站在原地歇会儿,擦擦汗,瞿烟不知几时走到她的身侧,双手交臂微仰着头看她:“这不走得挺好的?怎地就双腿不便了?”
瞿烟这会儿的语气稍软了些,棠辞在灶房忙活了一早上也是饿得饥肠辘辘,此时此刻又累又饿,右腿腿骨突突抽痛,即便受了胫杖后她头一次自己一气儿走了这许多路,也一时辨不清瞿烟这话到底存着几分真情实意在夸她,只抿紧了下唇不说话。
“伙头兵也不用你当了,去厩房喂马养马洗马,每日用饭时都来我军帐前走一趟,走好了再吃饭,走不好就饿着。”
茂州地势平坦,风大,今日难得不落雪,寒风阵阵。
棠辞额间的汗珠细密冒出,紧随其后的柔珂掏出丝帕为她拭汗。
见到柔珂,强撑许久的棠辞脚步软了下去,安心地轻倚着她,向瞿烟禀道:“谨遵将军吩咐。”转念想到灶房的事,棠辞心里过意不去,硬着头皮请罪道,“灶房……”
话才起头,瞿烟便紧赶着夺了去,鼻子一哼,瞥眼瞧着柔珂,道:“你们夫妻一体,你犯的错,你妻子顶着,正好她手艺不错。再者,她要在此处守着你才能安心,军营里却不养闲人,别说郡主了,皇帝老子来了都一样!”
棠辞哑口无言,垂首应是,柔珂却颇有些无奈地与瞿烟相视一笑。
信都。
说来好笑,宜阳一门心思地要守在床边看护陆禾,使她醒来第一眼瞧见的人就是她,然而天不遂人愿,翌日清晨陆禾是醒来了,宜阳半夜里烧得不省人事,早被急得火烧眉毛的池良俊唤来婢女抬回东暖房里好生安养着。
宜阳躺在床榻上,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白昼微亮的光线与陆禾的面容一道丝丝缕缕地涌入眼帘。
“殿下。”陆禾见她终于醒来,徘徊在心底的不安、担忧与后怕一股脑地往鼻间冲,加之嗓音喑哑,这声轻唤听在宜阳耳里与呜咽无异。
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定睛瞧清她眼里着实洇着水光,宜阳想起昨夜听她说的梦话,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好笑道:“昨儿个我去看你,你在做梦,是不是梦见我死了?”
死局逢生,陆禾只觉侥幸,巴不得伤病好了赶紧着去报国寺供奉香火念佛祝祷,对死之一字更是避之若浼,急红了眼怨怪道:“殿下成日里不把这字眼挂在嘴边心里便不踏实么?!”
相识以来,陆禾鲜少过多地表露自己的情绪,无论是喜或悲统统掩在眼底轻易不让人瞧清,宜阳也从未看过眼下她这副无可奈何又暗含羞赧的娇弱模样,多看了几眼,心情大好,浑然不觉腹部刀伤疼痛,侧过身来,单手支着脑袋,嘴角蕴着抹笑容:“本来不甚踏实,枕头给你哭湿了,沉甸甸的,反倒踏实许多。”
陆禾也顾不得羞顾不得恼了,今晨她过来,池良俊便与她说好好看顾着这小祖宗,才几日,伤口绽开了两三次,是想留疤么?
“你就不能好好躺着?会压着伤口的。”
宜阳看着陆禾用裹着厚厚纱布的十只肥硕手指头意图将她小心翼翼地按回去躺着,已经过了四五日,她如今才有种上天垂怜的实感。
幸好,幸好。
“先生。”
宜阳担心她弄疼手指,自己躺了回去,突然轻声唤她。
“复仇之事已了。”
除夕之夜的承诺犹在耳畔,陆禾怎会遗忘。
“殿下……臣有意辞官还乡,陪伴家人。”
“我与你同去。”
陆禾垂下眼眸,狠下心道:“殿下的家人在京城在信都在禁宫。”
“可我的心上人只一个,”宜阳勾起她的小指,轻轻摇了摇,微微一笑,“就在眼前,一线姻缘。”
“殿下……”陆禾踟蹰了半晌,才续道,“殿下可有想过,您与我不能霜雪白头。”
“为何不能?”
“世道不容。”
“世道与我何干?”宜阳坐直身子,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我唐家不缺我这么一个搅*理纲常的子孙,世道不容?我只问你,你容不容?”
陆禾沉默,不语。
宜阳蓦地一笑,落寞又孤寂:“许是有缘无分,人常道生死患难见真情,鬼门关里携手闯了一遭,你仍是不肯接纳我,我果真自作多情了。”松开手指,在枕边摸索一番,翻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褐红色的药丸在掌心,作势要往嘴里送。
陆禾双手不灵便,索性一掌打翻,药丸滚落在地还不放心,连瓷瓶也一道抓了过来摔得远远的,喘着粗气向宜阳喝道:“你要寻死?!你死了你以为我还能苟活么?!”
声音回荡在静谧的房内,来来去去,只剩一缕轻风吹拂。
宜阳盯着她看,看着看着,眼睛里温柔满溢,陆禾心里空落落的,不由瞥了滚在桌边的瓷瓶一眼,瓶身甚为熟悉,在她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上了套时,却倏然被宜阳抱紧了腰身,又一个反转,被她压在身下。
“太医院为我秘制的糖丸,喝药时吃的,先生将它摔了。”
陆禾又羞又恼,宜阳与自己越贴越近,她避无可避,拼命缩肩,嗫嚅道:“我以为那是……”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宜阳嘴角勾笑,轻而易举地解开她中衣衣带,似有所悟地道:“摔了也好,先生应当比糖还甜上几分,可解我一辈子的苦痛。”
不知是不是宜阳仍在低烧的缘故,肌肤紧贴时她的身体微烫,陆禾只依稀察觉腰腹处没了衣物遮蔽,一只细若无骨的手游曳其间,浑身酥软,半分反抗的气力也无。
“容与不容——”
紧紧夹着的双腿被宜阳用双膝轻轻磨开,陆禾头脑一阵晕眩,腹部有暖流淌过,那只手轻轻摩挲着那处,酥麻难耐。
“还得试上一试才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