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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郎中诊完脉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急火攻心, 只需歇一歇便好。”说完也不给开药方, 只让人扶她回屋休息。
陶氏也不知是真晕还是装晕,当日竟真没醒,屠苏又不能真将她扔到街上去, 便把她安顿好后院的空屋子里,又命她带来的丫头婆自去照顾, 其他的一概不管。
林氏此时也“醒”了,一见屠苏进来, 便略有焦急的问道:“这下可怎么办?”
屠苏坐在床沿上笑道:“还能怎么办, 就这样呗,反正大夫说了睡一觉便好。”
林氏微微了叹了一口气,看着屠苏, 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最后只捏捏她的脸道:“真不知你这张嘴是随谁?小小年纪的,一开口就能将人堵死。”
屠苏说道:“我能怎样, 如果娘是个厉害的, 说不定我就腼腆了,我还不是不想看着娘吃亏,才打磨出来这张利嘴。”林氏信以为真,不觉又心酸又心疼。最后又笑道:“其实呢,你这嘴还是随你爹――”
谁知这话一出, 屠苏立即像炸了毛的猫似的,当即打断林氏的话:“娘,你以后可别这么说, 我随谁也不能随他!他算什么东西,提起他我就隔应!”
林氏只好无奈的说道:“好好,不提他。”屠苏这才慢慢恢复平静重新坐下。
林氏想了一想又说道:“你不让提我还是得提他,只怕那陶氏说和不成,你爹过几日也该来了。”接着又叹息:“你刚才嘴上是逞快了,可那陶氏回去后指不定怎么败坏你的名声,她肯定会和你爹说你的长短,他们两人只怕更恨你了。”
屠苏丝毫不在意道:“娘以为我不说这番话,那女人就不败坏我的名声了吗?他们俩人就不恨我了吗?反正两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索性撕破脸皮,省得他们老是不要脸的上门。我实在受不了这两人,原以为他们内宅不稳,便再也腾不出心思来算计我们,谁知我竟低估了他们的无耻程度。”
林氏听了沉默不语。半晌才说道:“娘心里也矛盾得很,一是觉得你好强些也好,省得像娘这样受尽委屈还得不了好;二是又怕你将来名声传出去,不好说亲,误了终身。”
屠苏忙安慰她:“娘,我说的可是真的,我真想招一个女婿上门,到时娘可以一边摆婆婆的款一边摆丈母娘的款。再有哥哥们撑腰,他将来还不任我打扁捏圆。”
林氏笑道:“真没个羞臊。”
母女俩个正说得高兴,桑落敲门来说陶氏醒了,正准备要回去。屠苏便跟着出去送行。陶氏神色恹恹的,发松髻散的靠着丫头,拿眼狠盯着屠苏看。
屠苏不在意的笑笑,仿佛上午的事没发生过似的:“陶姨不多住些日子吗?我正要替陶姨排遣排遣心中烦闷呢。”陶氏嘴里冷笑连连:“不劳你费心,你不排遣我还痛快些。”
屠苏却仍客气的替她排遣:“你也真是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谁年轻时没瞎眼过。再者你也算是为人间做了一回贡献,很多女子包括我娘都感谢你。”陶氏明知道她嘴里吐不出好话,却仍好奇她后面说的是什么。
屠苏果然不负众望,笑嘻嘻的说道:“都感谢你回收了我这个渣爹,省得他老人家出来祸害别的女人,这世上只有你最配他。”果然不是好话。
陶氏怒道:“我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屠苏仍是笑嘻嘻的:“你吐个我看看。”陶氏又被气了一回,她本想再多说几句,但一则全力无力实在懒得费气力,二则她也知道自己讨不了什么好,心中暗忖道:别看你嘴上厉害,我且不和你置闲气,以后有的是法子治你。
当下也多说只扶着丫鬟婆子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屠苏脸上带笑,转身回去。正好,关毛和关文也得了消息赶回来。
屠苏便将陶氏的来意一一说明,关文听罢,蹙眉沉吟半晌,叹道:“果真被我猜到了,他们必不甘心。而且咱们当初设的那个局恐怕爹也看出来了,日后必定来闹。”
屠苏忙拿话宽慰他:“看出来就看出来,还怕他不成,谁让他自己蠢!如今你们也过了官府文书,我看他怎么闹,只可惜官府不能过我和妹妹的文书,不然,我也要和他断绝关系。”
兄妹两个商量了一会儿,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绝妙的点子,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看他怎么出招再说。因为这些事,林氏不免又添了些忧虑。一家人又劝个不停,林氏怕劳动家人,便将忧虑暗压下去,每日仍同以前一样。
陶氏回去几日后添油加醋的将自己的遭遇说给关厚勤听。关厚勤自是深信不疑。陶氏唯恐火不够旺又加把柴火,道:“别说别人说咱家大姑娘不是你亲生,如今连我竟也有些不信了。你看看天底下哪有这样说自己亲父的,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后爹比亲爹还好。她不想想是谁赐了她的小命,是谁将她养大?这下好了,竟养了一头狼崽子。不但辱骂你我,而且还鼓动着两个哥哥不认亲爹。我直到今日才算明白,当初我俩都是被她给算计了。关郎你想,那关文在咱们家又是吃又是赌的,读书也不上进,怎么一回去就变了样儿了?再者,他又说是我那远房侄子引诱他上邪路,可又冤枉了好人不成。他们都是一般大的人,谁能诱了谁去。关郎再想想,那关文又是从何时开始大变的,还不是你那大女儿来云州后开始变的!依我看,咱们也别想什么法子了,有你那大姑娘在,任你再好的计策也给你搅黄了。何苦费那劲呢。”
关厚勤不屑的冷笑道:“她才多大?老子过的桥比她走的路都多。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能有多能?能越过你去?”
陶氏故意拿话激他:“关郎,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再想想婆婆是怎么死的,我那丫鬟可是听说,婆婆入殓时身子枯瘦如柴,背上没几处完好的;你再想想你那二弟妹的凄惨下场,再想想这事的来龙去脉。那林玉娘你是知道的,再厚道不过的人,更别提你那大儿。纵使文儿机灵些,也绝想不出这么歹毒的计策来。那便只有你那大女儿了。婆婆和二弟妹可是她奶奶和婶子,她竟下得去手,说不得下一个就轮到我们娘仨了。关郎算我求你了,以后有什么事,可别让我再去说,不定哪天得罪了她,我也死无葬身之地了。”陶氏一边啜泣一边拿眼觑着关厚勤。
关厚勤早就厌烦了她这套把戏,以前尚觉得这是一种情趣,现在哪有心思理会这个。便不耐烦的说道:“咱们好好商量你哭个什么,别端着了,我不信你对付不了一个丫头片子!”
陶氏心中早有了主意,只是顾忌着屠苏毕竟是关厚勤的女儿,怕贸然说出来过了关厚勤的底线,惹得他动怒,自己也得个歹毒的名声。
她便擦擦眼泪正色道:“关郎,我这次回去又打听了一些别的事情……”关厚勤见她说得郑重忙问是什么。
陶氏半吐半露的说道:“我听人说,去年春上的时候屠苏跟人打了一架,不小心磕破了头,当时几乎快断气了,姐姐也哭得不行,躺了好几天,最后竟然自己好了。而且自那以后,人也大变样……”
关厚勤打断陶氏的话道:“她倒没怎么变,小时候就是个倔驴,她那时才几岁?我一教训她不是拿眼瞪我就是撕咬我,要不然我怎么会如此不喜欢她,她若是乖巧些,我还就当养个猫狗了,管她是谁家的随便养着就行。”
陶氏笑道:“关郎再想想这前前后后的事哪像是她一个小姑娘做的,再者我听人说婆婆临终前单独把她叫了进去,有人在窗前隐约听见婆婆大声说她‘不是她家的人,魔鬼上了身’什么的,然后说完这句竟去了。”
关厚勤听完这话,不觉一动,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目光阴沉不定。
陶氏见时机差不多,复又叹道:“反正只要她在,我们什么妙计也不成。她就是祸胎搅家精。”
关厚勤踱了半天,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咬牙切齿道:“我从没把她当成自己的骨肉,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放开手脚施展,不必问我。”陶氏听了不觉心花怒放,脸上强忍着喜意道:“我能想什么主意,我呀,不过就是想把她嫁出去而已。”
关厚勤倒有些意外:“原来竟是这么个主意,这还用得商量吗,我还以为……”说到半截便顿住了。陶氏细察着关厚勤轻松自若的神情,脑海中竟不由得想起了屠苏的话:“他本性就是个薄情之人,对谁都薄情。”心中不由得暗叹:这人果真薄情寡义,人都道是虎毒尚不食子,他竟比那虎还毒!这么想着,她心中对关厚勤的防备不觉又加了一层。
陶氏心中如此想着,脸上却仍像方才一样,浅笑着说问道:“关郎,你看这样行不行……”关厚勤听完拍手称好,又说道:“自从岳丈去后,得力的掌柜和伙计也去了大半,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我正愁着,不料却有这个造化。真是天助我也。”陶氏闻言,心里不由得又暗骂关厚勤窝囊无能败家,这才多久,竟把家中的生意折了小半。原来这关厚勤虽有些小精明小算计,但目光短浅,从来都只顾眼前不管以后。这人做个小商小贩倒还可以。但要做大商巨贾就差远了。他为人既贪又吝,对待伙计下人又极为刻薄。陶老爷在时,他就跟那些掌柜管事颇为不睦,但当时他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强忍着。陶老爷一去,陶氏平素娇生惯养又是妇道人家,哪里懂得什么买卖生意,一应交与关厚勤。关厚勤一得势便将自己看不过眼的管事伙计一一撵去,全换上了那些惯好溜须拍马肚皮空空的帮闲赖皮。生意岂能会好?
陶氏心中叹息,虽明知他一无是处,奈何自己无父无兄无子,只能暂时依靠着他,以后再作打算。商量完正事,陶氏又趁机殷勤留他过夜,关厚勤想着此事还要靠陶氏周旋也只得留下来,两人冷战数月,终于籍此事暂时了有转机。
又过了几日,关厚勤便遣了人来关家告说,他不日就要起状子告关文不孝。关文若不想就此断送仕途,就乖乖回家。至于关毛就归了林氏不必跟来。关厚勤先是威胁又是利诱,又拿陶家的家产来说服关文。关文表面上认真听着陶家管家的话,听完笑着说道:“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若告就告吧,反正我这个秀才也是侥幸考来的,即便他不告我也到头了。”说完也不理那人,径直进店里去了。那管家气得七窍生烟,当下打马回去报于关厚勤和陶氏。
关文一进大厅就听苏中晨晃着脑袋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能屈能伸是君子。”关文笑了笑,朝他拱拱手没说话。苏中晨见没有效果接着又叹道:“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小人中又唯女小人最难养也。”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怒吼:“苏呆子!”苏中晨唬了一跳,连忙神色畏缩的说道:“东家,有何吩咐?”
屠苏冷眼一扫,道:“没什么吩咐,我只希望你能闭嘴。”
苏中晨抱屈道:“古人云,‘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古有子产不毁乡校’――”
这时,一个最爱和人开玩笑的厨房路过,随手揪了一块生面,硬贴到苏中晨的嘴上,苏中晨呜呜囔囔好一会子。屠苏见状不由得开颜一笑,转身去干别的事去了。其他人都嘻嘻哈哈的看着他笑。
待屠苏离开后,苏中晨又小声说道:“唯女小人……”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有自己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