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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冷惨淡的月光落在乱葬岗中,阴风掠过,野草晃动。野狼凄厉的嘶嚎声不时响起。一具身体横躺在槐树之下,满脸血污,衣衫褴褛。他的身上鞭痕交错,每道鞭痕约莫二指粗。脸上更上惨不忍睹,左侧的面皮已被剥去。十根手指骨结根根碎裂。一只灰色野狗正啃食着尸体的右手。
朦胧的火光由远及近,一个清俊的白衣男子手提着一盏宫灯走了过来。野狗受到惊吓,叼着一只右手蹿开。
沈殊拿起灯笼看着眼前的尸体,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就倚在树干上,打着灯笼。灯笼的光晕笼着褴褛的尸体。
“你还是怨的。”过了许久,沈殊的目光落在尸体上方,微微一笑。
孟文谦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条,他看向沈殊,“你看得到我?”
“自然。”沈殊轻轻点了点头,他缓缓开口道,“事实上,我是专程来等你的。”
“什么意思?”孟文谦青灰色的脸露出狰狞之色。孟文谦的鬼魂刚从尸体上脱离出来,此时的样子和死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右手是完整的。
他的惨状全拜梁旻的新婚妻子所赐。他被毒打致死的时候,梁旻正温香软玉在怀,估计连他的名字都不曾想到过。离去前,他还信誓旦旦的说爱他,会在上元节前赶回来。结果上元节来临,等来的却是他大婚的消息。在赐婚的两个月之间,连封书信都不曾传来。上元节,等来的不只是他大婚的消息,还有杀他灭口的黑衣人。那个黑衣人带来了他的诀别信,以及要灭他的口。他恨梁旻的绝情,为了仕途,他娶郡主,甚至还让郡主派人杀他灭口,认为他是他人生中一个无法忍受的污点。一封信,彻底将他们之间的感情践踏在泥里。
“我知道今天是你的死期,所以专程来候你的。”面对可怖的厉鬼,沈殊表情平淡如常,手里的灯笼轻轻晃动着,灯笼打出的光影也在阴气森森的乱葬岗摇摆。
“你知道我的死期?”孟文谦的声音嘶哑暗沉。
“嗯。”沈殊淡声应道。
“那你——”孟文谦大恨。
“我为什么要救你?”不待孟文谦将话说完,沈殊很平静地抬眸看着孟文谦,反问道。
孟文谦发现他没有话来回答。他和眼前这个人并不相识,他连眼前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沈殊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在冷寂的乱葬岗里响起,带着一股森然怨气,“这个世界上,规则无法撼动。生死有定数,天注定你今日死,你又何必怨我不救你?天本不仁,万物当何以自处?”
“规则?天定?”孟文谦喃喃道,忽然他仰天笑了起来,“天道不公——我恨。”他自认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却半生波折最后死于非命。天道若是公平,为什么那些恶毒的人却依旧荣华富贵地活着。
“你恨?”沈殊的笑像是月光下开出的花,仿佛刚才那带着怨气的话语不是出自他之口。
孟文谦的眸子冰冷却又像是在燃烧着烈火,“我恨梁旻,恨那个郡主。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沈殊安静地听着孟文谦的话,目光落在那盏灯笼上,眼眸暗光微闪。
“我可以帮你。”沈殊看着孟文谦左侧血肉模糊的脸,开口道。
“你为什么又要帮我?”孟文谦反问道。之前沈殊在知道他的死期的时候没有帮忙,而现在却主动提出要帮他。孟文谦现在虽是怨魂,但是他并未完全失去理智。
“我帮你是有代价的。”沈殊很直截了当。
“什么代价。”孟文谦的怨魂站在他自己的尸身上,问道。
“这个现在不能同你说。”沈殊靠在树干上,看着即使化成鬼也依旧是一身血污的孟文谦。
孟文谦本想拒绝,沈殊给他的感觉很诡异,明明他才是鬼,他却有些害怕眼前这个人。
仿佛看出孟文谦的拒绝之意,沈殊淡淡地开口道:“孟文谦,你现在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孟文谦怔了下。的确,他现在已一无所有,还有什么舍不下的?有的不过是一抹怨气的残魂罢了。抱了仇,这灵魂给他也无妨。
“好。你帮我。”孟文谦对上沈殊幽暗的眸子,语气坚定。
“这盏灯笼现在是属于你的。”沈殊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了孟文谦,说道。孟文谦没有马上接,他只是问道:“我能拿到这盏灯笼?”他现在是鬼魂,怎么可能接触到实物。
“这盏灯笼本就连接阴阳。”沈殊解释道,“所以魂体也能接触到。”
听了沈殊的话,孟文谦将手伸出,从沈殊手里接过灯笼。他本不抱希望能够拿到灯笼,却不想他真的接触到了灯笼,甚至还能感受到烛火的温度。
他并未发现,就在他拿到灯笼的时候,脸上身上的伤口痕迹都已消失,恢复成了他原本的样子,而原本褴褛的衣衫也化成了一件黑色左祍深衣。即使站在荒凉的乱葬岗,依旧高洁光华如兰,但是他的眸子深处却深埋着滔天的恨意。
※※※
一滴泪水落下,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涟漪,扩散开来。虚空的一段过去就像破开的泡沫,消失无影。
“你醒了?”梁旻睁开眼睛,入目的身影就是沈殊。沈殊看见梁旻睁开眼睛就问道。
梁旻没有回过神。他有些分不清过去与现在。这些过去太真实,真实到好像他再次经历过一次。他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围:昏暗的房间,破败的牌位,漆黑的棺材,不全的干尸……以及那盏已流光四溢的华美牡丹灯笼。
一梦一醒,他却已一无所有。他不禁在黑暗中伸出手,像是在挽留什么,又像是在抓取什么,但是入手却什么都没有。
“文谦,原谅我,原谅我。”梁旻看着棺材了的干尸,喃喃道。
“他已经原谅你了。”沈殊站在黑暗中,淡淡开口。正因为释然,所以孟文谦在最后选择留下梁旻,不再坚持带梁旻离开。孟文谦的出现本就是要带梁旻离开,只是最后他却原谅了梁旻,所以他希望梁旻能好好活着。这是孟文谦最后的心愿。
梁旻悲恸的神色逐渐平静了下来,目光坚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转过身看向沈殊,“我希望文谦原谅我,因为我无法接受文谦恨我。但是我却无法原谅当时的我自己。”
那时的梁旻何尝不是自私懦弱,既舍不得孟文谦又不愿放弃家族仕途,总想着两全,招惹了文谦却无法保护他。如果家族为重,即使喜欢孟文谦也发乎情止乎礼,在孟文谦困难的时候帮他一把,然后远远的看着,他平安就好。如果以文谦为重,又何必走仕途,一旦走仕途,他和文谦永远不可能光明正大在一起,而梁旻却注定会娶妻。那时的梁旻不是不清楚,他只是不愿意不深思。
“是我害死了文谦。”梁旻的目光悲痛凄凉。
“的确。”沈殊开口道,他像是看出梁旻的意图,但是不点破,只是说,“梁旻,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梁旻微微颔首,“你尽管拿去。”
沈殊走上前,和梁旻面对面,他看向梁旻的眼神痛恨带着怀念。梁旻知道沈殊并不是在看他。梁旻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丝毫的不自在,任由沈殊用专注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
沈殊伸出手,修长优美的手指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覆上梁旻的右眼。在沈殊与他右眼相触的那一瞬间,梁旻忽然感觉到一阵陌生的感觉铺天盖地朝他袭来。那是一种在黑得见不到光的世界里独自前行的孤寂,那是一种碧落黄泉寻而不得的绝望。
但是也就仅仅是一瞬间,下一刻那种感觉就消失得一点不剩,就像之前的感觉完全就是梁旻的错觉。
一阵剧痛向右眼袭来,然后右眼仿佛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知觉。
“好了。”沈殊收回手,拿出丝帕擦了擦手。
梁旻很明显的发现视角变窄了,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右眼,发现眼珠还在。失去的,似乎只是右眼视力。
“文谦呢?”梁旻问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结果了吗?”沈殊将手里的灯笼交给了梁旻,“他已消失,这盏灯笼本就是他送给你的,现在还是交给你。”说完他咬开手指,在牡丹花蕊上点上自己的血。原本流光潋滟的牡丹那摄人心魄的美像是忽然被抽去生气,变回了半开的画中牡丹。做完这些,沈殊没有开口解释原因,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会儿送梁先生离开。”沈殊对站在门口的白发老人的吩咐道,然后离开了夕照阁。
梁旻没有立即离开,他看着手里的牡丹灯笼,目光由之前的痛楚变成了冷厉。既然文谦已无法回来,他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他将手里的牡丹灯笼摔在地上。灯笼那琉璃面碎成了渣,灯笼架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不动了。他没有再看那灯笼一眼,拿起供桌上孟文谦那破旧的排位,小心地拭去上面的灰尘,就朝门口走去。
他没有看见在他离去后,地上原本的牡丹琉璃碎片缓缓流出一滩红色的血迹,红色的牡丹花瓣变成了焦黑色。
※※※
一年后
国家博物馆
梁旻慢慢走在走道上。那是文谦曾经工作的地方,每次梁旻感到心烦意乱的时候,他总会过来走走,也只有这里才能给予他片刻的安宁。
他走进玉器馆,据说这里又增添了一些展品。
忽然,他在一个展柜前停住了脚步。
“白玉平安扣明户部尚书梁旻之墓”
他死死地盯着展览柜里的平安扣。
“阿旻。”一声叹息在不远处出来,声音温润如环佩轻击。
梁旻在听到声音的时候怔在原地,他不敢回头看。即使这不过是他的幻觉,他宁愿沉浸在此永不醒来。
那声音再一次喊了一下他的名字。梁旻缓缓转过身,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温雅如兰。
“文谦。”他低低地喊了一声,生怕这只是他的错觉。
“我在。”孟文谦微笑起来。
梁旻快步走上前,紧紧拥住孟文谦,怀里人的温度温热而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