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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国栋脑中轰然一响,懵了。
地面颤抖起伏,人象是在处在摇篮中,几乎站不稳。突如其来的大灾难令得沈国栋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完全只是凭着一种生物的本能跌跌撞撞地随着霍英治逃生。
公路边上有一块巨大凸出的山体,仿佛是一道挡住飞沙走石的天然屏障。霍英治拽着沈国栋往那边跑了过去。四周滚石飞溅,两人都护着头,刚一避到下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一块巨石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他们乘坐的车上。那车本就被颠得如在浪涛中,被这石头一砸,彻底失去平衡,翻身倾在路上。
沈国栋因为神经紧张而无意识地颤抖,一点儿都没有发现此刻他和霍英治挨得有多么的近。也许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很多事都被忽略了。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两人的手紧紧握着,仿佛以这样的方式互相汲取着对方的勇气。
躲在这样一个相对来说较为安全的地方,这会儿他才有余l去注意四周的情形。
惊惶地望出去,四周仿佛是世界末日的景向。天空中尘土弥漫,对面的高山轰鸣抖动着,有好些地方都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
中国成语历来是公认的精妙。它用最简洁的字眼,维妙维肖的形容出每一种人生际遇。沈国栋这会儿才清楚地认识到,什么叫‘地动山摇’,什么叫‘飞沙走石’,那真是一点儿也不夸张,贴切到极致。
忽然间,轰然巨响,山体摇晃,强烈的震动令得他们也几乎站不稳。沈国栋看到对面山顶上滚下的无数泥土山石渐渐形成一道黄色的泥石瀑布,倾泻而下,那蜿蜓的小路、青翠的菜地、半山腰上零星散布的农家,全都被覆盖,再不见踪影。
沈国栋一把掩住嘴,眼中骤然充满泪水。
人类自诩为万物之灵,可在这样巨大的天灾面前,却又渺小如蝼蚁!多少生命就这样逝去,多少家庭就这样被毁灭,人定胜天――人怎么去胜天?!
这一幕同样也让霍英治脸色发白。
他有些急促地喘着气,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对面那笼罩在黄土烟尘中的高山。能见度很低,但隔着烟尘也能看见,仅仅只是一两分钟的工夫,那山已垮塌了大半边。
霍英治侧脸去看沈国栋。后者眼含泪水的模样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才好,只能无言地,紧握了他的手两下。
沈国栋转过脸来,神情困惑,呜咽着小小声发问:“怎么会这样?”
四川不是天府之国吗?成都不是麻将之城吗?满街大大小小的茶馆,不正是因为此处乃安居乐业之地,人们才这样悠闲度日的吗?
为什么会突然间发生这样一场天灾?!
霍英治看着他,一时怔忡无语。
猛然间大地又晃动起来,霍英治来不及多想,本能地将沈国栋一把抱住护在怀里,等着这一场震动过去。
山石摇下的泥灰沾了两人满脸满身,眼睛鼻子里也全是尘土,霍英治这么爱干净的人一时间也没办法顾及到这些,只一遍遍沉声道:“不会有事,绝对不会有事的。”
沈国栋鼻音沉重地发出一声:“嗯……”
他也知道地震的消息一定会上报给中央,国家的应急预案很快就会出台,部队也会立刻出动。这么一想就觉得心安了不少,更何况身边还有个霍英治,在这种时候自己不是一个人孤军作战,真是一个莫大的安慰。
“听我说。”霍英治松开他,刻意把语调放得轻松,“我在日本遇到过一次地震,所以是有经验的。现在主震完了,但是很快就会有余震,至少一个半小时之内我们先别动,先躲在这里就好。”
沈国栋虽然真实年龄比霍英治大,但对地震却全然没有了解,此刻听到他如此说,也只得频频点头,听命行事。
这一个半小时格外难熬。
象是身处在被遗忘的孤岛上,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仿佛是静止了,但大地却并不静默。每一次余震都让沈国栋胆颤心惊,惊恐地扫视着头上那簌簌摇灰的山壁,惟恐它最终崩塌下来,如果这样的话,那他和霍英治只怕就真的会埋骨于此了。
相比起来霍英治就比较沉着。
最初他试图联系外界,但手机一直显示无信号。他明白是地震破坏了通信设施,于是放弃了与外面联系的念头,专心思索着如何才能自救逃生。
是,这才是最重要的。虽然很清楚在震感这么强烈的地震中,度假村施工工地一定不能幸免于难,股票市场也绝对会受到影响,可那些必竟是身外之事,总得要等到保全了性命才有余力来处理。
看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又一场余震过去之后,霍英治深吸了口气,终于说:“我们走。”
临行前沈国栋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说:“等等。”飞快地跑到车子前,取出一袋零食。
这是他在超市时顺便买的,本来是想着两人都没有吃早饭,打算在路上充饥用,不想这会儿却派上了大用场。
霍英治看清楚他手上拎着的东西,眼中也不由得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
虽然过来时开着车只有短短几小时的车程,可是步行回去的话那可就遥远了,更何况前面受损的情形如何谁都不知道,路上到底要花多长时间也实在是难说,身边有食物怎么也比没有的好。
一路走来,地震造成的巨大破坏令两人都不由得心脏下沉。
公路靠着沟坎的一侧有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沉降,路面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和被砸出来的小坑。尘灰仍然在飞,沟里小溪的水显得格外昏浊,而余震,也不时在继续。
被震松的山体不时坍塌下来,两人能听到两面山上石头滚落时发出的那些轰隆之声。这给他们的逃生之路增加了很大的难度,因为除了要注意脚下的路,两只眼睛也得随时盯着上面和两侧。
巨大沉闷的声音由远及近,大地再次象波浪一般起伏起来。石块倾泻而下,砸在坚硬的路面上缱飨欤庖淮挥锌杀苤Γ粲18斡肷蚬爸荒苡沧磐菲は蚯翱癖肌
路上遇到了几个幸免于难的当地村民,从他们口中两人才知道原来前方的路已经塌方了,根本没办法出去。壮劳动力们都在乡政府干部的指挥下去了第一线抢险救灾,剩下的老弱妇孺们则集中在前面小学的操场空地上避震。
对那所小学霍英治有印象。他记得大概位置是在转回去大约两三公里的地方,以现在这种情况来看,那里的确比较安全。
两个人冒着生命危险终于在时断时续的余震中到达了那间学校。
这是一所由某知名企业援建的希望小学,两层楼高,看得出修建时未曾偷工减料,这样大的地震,楼房除了栏杆塌垮了以外,大体上还没什么裂痕,空旷的水泥操场上集结着的村民们都在心有余悸地谈论着这次大劫。
看到他们两个人跑过来,早有热心的群众迎上前问长问短。两个人这才发现彼此手脚身上都多出了许多擦伤和撞伤,血已经沁出来了。在刚才那种生死关头,人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受了伤,此刻到了安全地带,才发觉伤口火辣辣地疼。
条件有限,两人只能作一些简单的消毒包扎处理。现在的情形是通信不通,电力中断,与外界完全联络不上,大家都不知道这次大地震震源在哪里、破坏程度到底如何,只能作一些有限的推测。
过了大约两个多小时,终于有乡干部回转,大致讲了一下情况。
状况不是太妙。余震不断,看样子晚上是不能进屋睡觉了,再加上有些村民家的房子完全垮塌,乡干部建议大家今晚就露宿在操场。
沈国栋露宿野外倒是无所谓,只是不知养尊处优的霍总吃不吃得了这种苦。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却看到霍英治脸色白白的,大力紧捏着自己的脚踝。
沈国栋知道他的腿是受过伤的,怔了一下,低问道:“怎么?旧伤发了?”
霍英治没有正面回答,只微侧过头,低声道:“待会儿你去老乡家里买条棉被,最好再买把伞,不然晚上会很难熬。”
骨头受过伤的人,对天气变化都很敏感。沈国栋看了一下他的腿,有所领悟。“你伤口阴痛?”
“不光是因为这个……地震之后必会下雨,这也是自然现象。”
夜幕渐渐降临,气温果然有所下降,而大雨也果然滂沱而至。
避震的人们纷纷转移到了廊下避雨,并不敢熟睡,因为余震的震波虽然减弱了,但频率却越发频繁。谁也不敢保证这幢二层楼的楼房会一直这样坚固地屹立不倒,而每一波震荡更象是大自然的一场考验,考验人们的神经是否坚韧。
沈国栋冷极了。
早上他们出门时是二十多度,霍英治因为非常重视仪表风度,即使是盛夏,也是西装革履。而他却穿着短袖。当地昼夜温差本就很大,更何况此刻凄风苦雨,渐渐地便一张脸都冻得发了青。
彩虹乡是个贫困村,村民家里也没有多余的棉被,沈国栋只买到了一件旧的军大衣,勉强能给两人御寒。
霍英治感觉得到他渐渐地在往自己这边挤,也明白这只是出于一种寻求热源的本能。他沉默了一下,略有一点迟疑,最终却还是伸手揽住了他。
这过于亲密的举动令沈国栋僵了一下,迅速地望了他一眼。
霍英治被他这一眼看得略微有些不自然,避开他的视线。
有点尴尬。
因此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保持沉默。
也许是因为的确太冷了的缘故,沈国栋并不想拒绝人类的体温。而他的静默则给了霍英治很大的勇气。他并没有低头看他,而是故作平静地注视着廊外滂沱的大雨。
事情演变到如今这个局面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有点混乱地想到了《倾城之恋》,是不是冥冥之中真的有所安排,在骆云起即将离去的当口才发生了这一场特大地震?如果没有这一场变故的话,这个时候骆云起应该会带着腼腆的笑容与小妹的家人共商婚姻大计吧?而此刻他还在他身边,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焉能不说这场地震成全了他?
霍英治感慨万千。
“骆云起……”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慢慢开了口。“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感触是什么吗?”
沈国栋没做声,他想他猜得到。
“以后……真的要珍惜身边人和拥有的一切。因为生命,是这么的脆弱……”
沈国栋默然,没有人比他更理解生命的易逝了。
这一段关于地震的记忆可谓刻骨铭心,他这一生也很难忘记。而霍英治恐怕也是如此――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生与死,即使他再冷血,也不会毫不动容吧。
“所以骆云起,以后――我也会珍惜你的。”